左手倒影,右手年华_郭敬明【完结】(38)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敬明



有段时间我赶一份英文稿子,每天写到凌晨两点。然后我打电话给齐铭,对他说我写完了,他总是用无可奈何的声音对我说:小姐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写完了啊?现在凌晨两点啊,你要不要我活啊?可是我总是不讲理地挂掉电话,然后抱着枕头开心地睡。

当我完成稿子的那天,我很早就睡了,结果半夜我被电话吵醒,我听到齐铭的声音,他很可怜似地说,岚晓,你怎么还不打电话啊,我好想睡。我看看表,已经四点了,于是我很开心地笑了,然后沉沉地睡去。梦中有齐铭孩子气的面孔,拿着吉他,笑着,又年轻又好看。

学校后面有块荒废的操场,长满了野草,风chuī过的时候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草地边缘是面白色的残缺的墙,年久失修,剥落的白色涂料下面可以看见水泥沧桑的裂痕。这面墙是我和齐铭的记事本,我们约好把自己觉得值得记下来的事情都写在上面。齐铭写左边,我写右边。每次我拿着2B的铅笔在右边写的时候我都好想去看齐铭写的是什么,但他总是笑眯眯地不要我看,他说我在写你坏话怎么可以让你看到。

其实仔细想一下我写的也全部都是齐铭欠我的东西,比如我写的"1999年8月齐铭借我手机打长途没付我电话费","1999年8月吃饭让我一个陌生人付帐而且还不感激","2000年1月放学踢球忘记时间让我在校园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日子就这样在我的2B铅笔下面慢慢地流淌过去,两年后,我总是想那个时候的天气,时间,场景,人物,心情。想着想着就泪如雨下。我突然明白一切不可能再回去了,时光倒转只是美丽的神话,骗骗小孩子的。

可是,如果可以,请再编个故事骗骗我,好吗?

2002年8月齐铭青chūn是个谜,如同我的理想一样。理想迷失了,我不知道它在什么鬼地方没完了地游dàng,固执地不肯回来。

几天之后我从提款机里提出很厚的一叠钱。当机器哗哗地喷出粉红色钞票的时候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我想我妈妈发现卡中少掉一笔钱后应该是在微笑吧,因为她骄傲的儿子还是不能摆脱她给予他的金钱。也许就像我妈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钱不能办到的事情。

我用那些钱买可乐,买酒,买烟给c他们,将那些钱挥霍在午夜躁动的酒吧中,挥霍在各种摇滚CD上,挥霍在一条看不见开始也看不见结束的路上。那条路似乎是我们的青chūn,又似乎不是,因为太黑暗,看不清楚。

在一家叫"地震"的迪厅中,有个女孩子打爵士鼓打得很好听,每次听到她打碟我就会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爆炸,不断往更高的地方升腾,最终如烟雾散去没有痕迹。有一次我去问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她抬起头目光很模糊地望着我说,我叫雅典娜,我看见漂亮的男孩子就想要和他接吻。说完她将头靠过来,开始吻我。当她的舌头接触到我的牙齿的时候我突然推开了她,她望着我笑,一边笑一边说,怎么,有女朋友还是没有接过吻的小处男啊?

我踉跄地冲进洗手间开始呕吐,酒喝多了,我的胃一直灼疼。我吐了一次又一次,一边吐一边哭,因为我想岚晓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睡,有没有在等我的电话。

用冷水洗脸,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自来水顺着我的脸流下去,我越哭越难过。我从破旧的挎包中找出2B的铅笔和纸,我要给岚晓写信。当铅笔在白色的纸上划过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学校的那面白色的墙,我想现在它一定很寂寞,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去看它了。

"岚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天都在唱卡拉OK,他们说我唱歌很好听。我开始发现我喜欢唱一些老歌,很老很老的歌。每次唱的时候我都好喜欢回忆。也许年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忆的,喜欢回忆的人都已经老了,老得必须靠回忆来缅怀一些东西,来祭奠一些东西,埋葬一些东西。

"c他们唱歌好难听,可是有好几次听他们唱歌我都哭了。眼泪掉进酒杯里我都没有告诉他们。我不知道看着昏huáng的灯,模糊的画面,听着笨拙的歌声,我怎么就突然被打动了,难过突然从喉咙深处那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涌上来,堵得我好难过。"有时候我们会去看电影,这几天我看了三次《猜火车》,我觉得自己有时候好像里面的那些孩子,很无助也很仓皇。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但记住了他们的面容,他们没有年轻便迅速地老去了,他们站在年轻和衰老的河界上张望,长时间驻足,感伤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回肠dàng气过。

破牛仔裤怎么可以和晚礼服站在一起,我的吉他怎么可以和你的钢琴合奏。

八、四季歌

六月木鼓鼓点敲在心脏上,一声一声渐次衰弱我喜欢的网络作家说:这是个告别的年代。

我想我要和我的青chūn,和我整整十七年悠长悠长的青chūn好好地做一次告别,因为这个眼睛明亮的孩子快要长大或者已经长大了。

那个网络作家是安妮宝贝。起先我怕传统作家有点烦她,所以不想把她写出来。后来想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把别人牺牲掉实在是太无耻。安妮笔下的青chūn太华丽,太激烈,可看到最后我居然会看出绝望。我不知道被人们历代歌颂传唱的青chūn怎么会是一副绝望的样子。

看安妮的书是会绝望的。我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话对小A说。

可是我觉得有时候看你的散文更绝望。小A的声音很稳定。

我一下子就来了气,我说我不绝望,我一样可以写很多搞笑的文章,那个被媒体炒作的狂妄小子算什么,我可以更搞笑。

小A说,是是是,你可以,可是你觉得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有意思吗?

我觉得有意思,我觉得有意思极了,而且我还是闭着眼睛说的。

小A说,你觉得有意思就成,反正谁也管不了你。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听到小A沉重的叹息声。我觉得小A的叹息像一记沉闷的重锤砸在我的身上,可我却不知道砸在了哪儿。我觉得身上哪儿都疼,却又好像哪儿都不疼。

七月霓裳长着天使翅膀的魔鬼跪在黑暗里哭泣七月是条分水岭,我随大军浩浩dàngdàng奔赴理科,义无返顾且满怀悲壮。

2001年的七月我回过头抛出目光和记忆编成的长长的线,于是我看到十二个月前的那个自己是怎样的左右彷徨。当初那个坚qiáng的小孩真的就像是王泽说过的那样,扬起鞭子掉转马头,杀向180度的那个方向。我要立志成为一个理工科的人才,以此对抗文字给我带来的动dàng流离的生活。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心平气和地面对不同的金属丢到盐酸里冒出相同的气泡面对两个表面光滑摩擦不计的小球彼此相撞,面对DNA极其复杂的排列,面对各种双曲线和各种参数方程。

我曾经设想过将来我要过一种与文字相依为命的生活,当个编辑,运气好一点的话可以当个作家。我的房间简单而整齐,一台电脑,gān净的木质地板,累了坐在地板上喝水,不累了又打字。周而复始。生活简单而明快。

可是现在我要告别我那些忧伤的文字,顺便告别我忧伤的青chūn。既然贫嘴张大民可以有幸福生活,那么我,一个理工科的优秀人才也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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