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倒影,右手年华_郭敬明【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敬明



微微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孩子,从小学画画学了12年。我看到过她用很简单的钢笔线条画出绝美的风景,可是她现在不画了。因为高考。她爸爸对她说你必须放弃一样的时候她放弃了她依赖了12年的画笔和颜料。我不知道她做出选择的时候是不是义无反顾,我只知道我当初选择理科的时候我的右手尖锐地疼给我看了。后来微微就一直没有再讲过她画画的事情。只是我知道她再也没有参加过学校的艺术节——尽管她轻易就可以拿到第一名。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个场景是她经过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招生简章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五分钟之后她转头对我说:走了。我在后面看着微微的背影,她的黑色风衣突然灌满了冬天寒冷的风,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可是我没有告诉她,于是我微笑着跑上去。

2001年我订阅的杂志有两本:《旅行家》和《旅游天地》。我越来越感受到远方对我一种莫名的召唤,尽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心中的远方到底应该有多远。突然想到一个电影里的片段:一个男人对相爱很久的女人说,我不爱你了,你最好离我远点。然后那个女人笑了,然后眼泪掉下来,她说:远?多远才算远?以前我在纽约打电话给你你告诉我你在吃饼gān,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好近。而现在,我站在你面前,可我觉得我像站在天边。

我总是在有阳光的午后翻看这些弥漫异域风情的图片,内心一片兵荒马乱,然而表情依然冷漠。我发现冷漠一点一点在我脸上刻下痕迹,而我在那把刻刀下神色安详地坐以待毙。我的手边一般放着一杯柠檬茶,然后在翻页的间隙,我会抬头看看头顶盘旋的寂寞的鸽子,偶尔有灰色的羽毛飘落下来,覆盖在我黑色的瞳仁上。晚上六点的时候远处的一座山上会传来厚重悠远的钟声,暮色从天空上面簌簌地降落下来,渐次笼罩了整个城市,夜色阑珊,灯火初上,我合上杂志进房间吃饭。

2001年的年末我在看《流星花园》,挺商业的一部连续剧。可是我突然对里面一个人印象很好,花泽类。他是那么安静,平和,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如同一片宁静的湖泊。而我记得他在看到满天眩目的烟火的时候,他说:小时候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天快亮的时候,天使就会一起祭拜天主,如果这个时候点起焰火就能吸引他们,许的愿,也就特别容易实现。我总是仰望黑色空旷的天空,有时候会听到一些声音,而有时候没有。我从来没有对着流星许下过愿望,因为我没有看见过流星。2001年年末的时候本来有好多的流星,可是我全部没看见,狮子座的没看见,连属于我自己的双子座的也没看见。

电视里一个地方电视台里的联欢晚会上敲响了新年的钟声,我俯身站在阳台上。我观望着对面的万家灯火,眼前是2001年长长的时光片段渐次走过,如同电影的回放,没有声音。黑色的风破空而来,chuī动我刚刚长长的头发,我听到大提琴忧伤的声音从我的头发上淌下来。

2001年的最后一刻,我在六楼孤独的阳台上,在呼啸的黑色风中,在天空绽放的焰火中,在往事的甜美与纪念中,在时光匍匐前进的轨迹里,热泪盈眶。

三、回首又见它(下)

2002年的年尾,我在上海光怪陆离的霓虹下怅然若失,我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走在灯火通明的石头森林的裂缝里面,走在时代广场苹果倒计时汹涌的黑色人群中,走在时光与时光的断裂处,喝着奶昔,哼着逍遥调,摇头晃脑地对所有面容亲切的人微笑,如同一个小混混。这一切有点像一个梦,一十冗长而斑驳杂乱的梦。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还站在四川的家的阳台上,看着黑色的天空和斑斓的焰火热泪盈眶,而一年后的今天,我已经站在我曾经喜爱的城市的土地上,站在充满奢靡气氛的十里洋场。

2002年我过了19岁的生日。那个生日过得格外仓皇,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在高三,每天抱着一大堆书不断地跑上楼梯跑下楼梯。过生日那天我记得还有一场考试,是在下午。上午上课的时候CKJ他们就把礼物传过来了,跟传纸条一样。大包小包的让我很惊讶。我以为他们忘记了,可是他们都记得。中午的时候我坐在chuáng上拆礼物,包装纸哗啦啦地响。我的心里有cháo水涌过,哗,哗,哗。只是我都不知道那是悲伤还是快乐。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快站在19岁,站在成人的门口等待破茧般撕裂的痛。一直以为自己会一直是那个提着羽毛球拍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孩子,会一直是那个和朋友无论男女都勾肩搭背地在学校里横冲直撞的孩子,会一直活在十八岁,一直活在单车上的青chūn里,永不老去。

再把时光倒退,如同我们看影碟时,用手按着back键,然后一切就可以重新出现在你的眼前,我们还是那么年轻,我们还是那么任性,好像时光从来没有消失过,好像日子从来没有打乱过,一切清晰如同阳光下的溪涧,我们几个好朋友,站在青chūn的河岸边,看流岚,猜火车,清晰得毫发毕现,听着时光,哗啦啦地奔跑,于是我们哈哈地笑。就这样退,就这样一直退,退到几个月前。几个月之前我站在四川黑色盆地的中央,躲在三十五度热的树yīn下喝可乐,听周围的知了彼此唱和兴高采烈,阳光如同碎银,明亮到近平奢侈。风从树林最深处穿越出来然后从树顶疾驰而去,声音空旷而辽远。我的学校有着无穷无尽的树,我和微微总是行走在那些苍翠得如同漫溢的湖水一样的绿yīn下面。我和微微已经认识快一年了。一年里面,彼此的眼泪和欢笑都一点一滴地刻进彼此的狭窄的年轮,那是我们gān涩而颠簸的一年,这一年,我们高三。而几个月之后,我站在上海,在零度的清晨擦去自行车座上结的薄薄的一层冰霜去上课,周围人流快速移动如同jīng美的MV中拉长的模糊的光线。而我在其中,清晰得毫发毕现。我学的是影视艺术技术,我知道怎么用摄像机和后期技术来做到这种效果,只是我不明白,这样的景况预示着什么。

2002年,我从四川离开,飞往上海,我独自背着沉重的行囊走出那个我生长了19年的盆地,那个黑色而温暖的盆地,过安检,登机,升空,脱离的痛苦,如同从身上撕裂下一块皮肤。在飞机上,我靠着玻璃窗沉沉地睡去,梦里不断回闪曾经的碎片,回闪出微微卓越的笑容,回闪出小A白衣如雪的样子,回闪出我遗落在四川的18岁。梦里想起一个朋友说过的话"我的理想就是存钱,存很多的钱,存到有一天我们可以买很大的包,装下我们所有的书所有的CD和所有的理想,我们手挽手一起跳上火车咣当咣当,我们迷迷糊糊地随着人群下车,然后出现在我们喜欢的人的城市,就那么出现在自己想见的人的面前,嘻嘻哈哈,热泪盈眶。"2002年我没有喜欢的乐器,如果说有,也是大提琴延续下来。我在上大,在空旷而寂寞的草地上穿行。每个星期二的晚上,我骑着车从教室回寝室,一个人穿越夜晚黑色的风,有时候和阿亮在一起。这个时候我会听见大提琴演奏的乐曲,是我们学校的广播节日,我不知道选这些乐曲的是谁,只是我总是在想,他或者她,也许是个有着落寂的笑容的孩子,一个站在年轻光yīn尾巴上的牧童。我的寝室对面有个人是学大提琴的,我在一个傍晚看到他把提琴从楼下搬上去。很多个夜晚我就是坐在20瓦的台灯面前,写文章,看小说,听那个人生涩的琴音。在翻动书页的瞬间,我总是听到马蹄穿花而过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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