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四维(郭敬明的网名是“第四维”)把最后一块文字的砖石砌好,然后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离开。一扇门被缓缓打开:他把终年养育他的孤寂种植成一片茂密的森林,他把曾经念念不忘的热爱书写成昼夜不寐的雪。此刻他和他的城堡并排站里在长大之前的最后一寸光yīn里,带着被风雪擦亮的忧伤,是这样的引人入胜。这时候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涌进幻城来。他们带着chūn天流淌过的气息,好奇地环顾这座白色城堡:这里总是冬天,住着一些好看的人,还有一些高高在上的爱。雪花和黑夜一样锋利。忧伤像失重的围巾一样缠住孩子们的脖子,孩子们很错愕地抱着这团不断勒紧的温暖,听到一些希望断裂的声音。可是没有人要离去。大家都向勤奋的小鼹鼠一样挖掘着走向故事深处。这是四维给我们的,波光潋滟的梦境。
1)有关自由的梦境。自由是幻城上方的天空。它这样高,我们无法触及却早已深溺于这一片没有一丝破绽的蓝。在这个梦境里,我们看到了主人公卡索仿佛是被裹锁在一颗琥珀中央的可怜的小昆虫。剔透的松脂是他的王国和jīng妙的幻术。然而在若gān百年千年的时光里,在这颗琥珀被打磨得更加圆润动人的过程里,昆虫却被越来越紧地围裹,它甚至不能呼吸。捆绑卡索的是他的疆域他的法力吗?四维知道,不是的。四维看看自己身上绳索的印记,他深深地明白有一种捆绑是我们谁都无法抽身逃脱的--爱的捆绑。在幻城里,释,这个名字,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簇抽象的爱存在。这束爱未曾与chūn天谋面,严寒的冰凌是它浑身上下布满的刺。这就是一束捆绑的爱,任性,霸道,摧毁,颠覆。这株爱一直缠束在主人公卡索的身上,成为他的一个心结。可是,他无力反抗,因为这爱是荧光棒万花筒一样的斑斓,它的每一寸生长都有着亲切的呼吸。所以面对这样爱,法力无边的人也只有伸出曾经可以呼风唤雨的手指,虚弱地去触碰。触碰这样一棵已经深植于哀伤的爱。所以我们看到,这些美丽的人们,都被爱捆绑和隔离起来,他们是这样孤独。他们被一些有着爱的脸孔的灾难所吸引,终于走进了一个个万劫不复。
2)有关孤独的梦境。孤独是幻城里喑哑的风。我们看见每个人都和这阵风擦身而过。并且被它擦伤了。我们看到风在彼此之间回转,不断不断地拉长了之间的距离。在幻城里面,卡索是个孤独的孩子。他一直在走,在寻找的同时失去着。所经过的每个人都只是一段路。所有流逝过去的,都被时光重新修建了。所以他在也无法找到来时的路。再次追溯和寻迹,每一棵荆棘都将穿进他记忆的神经。我们看到四维隐约的影子站立在卡索的身后。他们一样有尖削的下巴和凝重的表情。四维淡淡地说,我们都是如此孤独,不是吗。我们因为孤独而彼此吸引,然而最终我们不过是做了彼此的一小段路,最终在时光的修建中变得面目全非。我们都在孤独的风里游离和飘浮,所有曾经作伴的人,都倒逆着卷进三月的桃花和高草里,那个我们不能再遇见的chūn天。
3)有关忧郁的梦境。忧郁是幻城里的围墙。幻城里的人是被忧郁围困的人。当我们此刻围坐在幻城里的时候,看见那叫做忧郁的围墙幽幽地渗出寒气。忧郁是幻城中每个人的气质。沉重的心,警醒的神情。是忧郁使他们高贵和出众。是忧郁使他们有敏感和清澈的心。忽然想起《圣经》上有这样的话:求主怜悯,赐我们忧伤的心,悔恨的灵。正如我们看到的幻城里的人,他们都善良并且自省。忧郁或者是他们身后永远跟随的影子,然而我们也正通过这影子的形迹看到他们一直走在一条笔直的邪恶未曾侵染的道路上。当然,这忧郁气质首先是四维的。当他掬捧着这座剔透的城堡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都看到,这城堡是一颗玻璃心的美好姿态。它是他的,是他的忧郁累砌的,是他的善良建造的。四维用他的幻城找到许多和他一样忧郁的孩子,他们将围坐取暖,赶走孤独的风,然后自由地出发去邂逅他们的chūn天。
四维站立在城门边,天还是寒。梦境上演到了尾声。这一季所有凋零的阳光忽然又都回到了他的身上。杏色的阳光像蜜糖一样洒在他的额角上。他说,赶走孤独的风,冲破忧郁的墙,我们都去自由的上空吧。
这些话立刻像长着结实翅膀的鸟一样飞了出去,转瞬间,鸟儿们衔着一个葱郁的chūn天回来了。chūn天被轻轻地覆盖在这个堡垒的上方。所有和孤独和忧郁有关的伤口都将在这片chūn天下面愈合。
幻城的城门合上的时候,我们的忧伤和孤独地都已得到纪念,我们年少时那苍白凛冽的一季也在这里永久埋葬。这片泥土上生长出来的,是不是像幻城里的散落我们一身的樱花一样好看呢,我在想。(张悦然)
一 我的名字叫卡索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竖立着一块炼泅石的海岸,面朝大海,面朝我的王国,面朝臣服于我的子民,面朝凡世起伏的喧嚣,面朝天空的霰雪鸟,泪流满面。
我的名字叫卡索,我在雪雾森林中长大,陪伴我的是一个老得让人无法记得她的年龄的巫师,她让我叫她婆婆,可是她却叫我皇子,幻雪帝国的长子。和我一起长大的还有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樱空释。我们两个,是幻雪帝国惟一仅存的两个幻术师。
我的名字在幻术法典上的意思是黑色之城,而我弟弟的名字翻译出来是幻影。我们有不同的母亲和相同的父皇,幻雪帝国的老国王。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王,在两百年前的圣战中瓦解了冰海对岸火族的几乎全部势力。而那一战也让我的王族受到近乎不可挽回的重创,我的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在那场持续了十年的战役中死亡,于是家族中的幻术师就只剩下我和樱空释,而那场战役中死亡的巫师、占星师和剑士更是不计其数。
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成为所有人记忆中不可触碰的伤痕,而在我的记忆中,就只剩下漫天尖锐呼啸的冰凌和铺满整个大地的火种,天空是空旷寒冷的白色,而大地则一片火光。我在宫殿里,在温暖的火炉旁,在雍容的千年雪狐的皮毛中,看到父皇冷峻的面容和母亲皱紧的眉头。每当外面传来阵亡的消息,我总会看见父皇魁梧的身躯轻微颤动,还有母亲簌簌落下的泪水。而窗外的红色火焰,就成为我童年记忆中最生动的画面。画面的背景声音,是我的哥哥姐姐们绝望的呼喊,这种呼喊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而且经久不灭,我挣扎着醒来,总会看见婆婆模糊而年老的面容,她用温暖而粗糙的手掌抚摩我的面颊,对我微笑,说,我的皇子,他们会在前方等你,你们总会相见。我问她:那么我也会死吗﹖她笑了,她说:卡索,你是未来的王,你怎么会死。
那一年我99岁,还太小,连巫师的资格都没有取得,所以很多年以后的现在,我对那场圣战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当我问婆婆的时候,她总是满脸微笑地对我说:我亲爱的皇子,等你成为了国王,你就会知道一切。对于那场战役,我弟弟几乎完全没有记忆。每当我对他提到那场圣战的时候,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笑,笑容邪气可是又甜美如幼童,他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哥,这是天理,你不用难过。说完之后,他会靠过来,亲吻我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