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衿避开吴丽敏的目光,说:“你瞎说,跟我有么关系?”
吴丽敏说:“李淑芬在医院大闹,说都是为了你。我还不信。看来是真的了。”
方子衿不想说这件事,问她:“他现在怎么样了?有生命危险吗?”
吴丽敏说:“现在还难说,发现得有点晚,而且,量又太大。”
方子衿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她心中暗叫,天啦,如果他真的死了,自己不是一辈子不能安宁?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上天不要把他收走了。
第二天,得知胡之彦脱离危险的消息,她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是着了地。同时她又想,他这样做,是不是想博得自己的同情?同情?她觉得好笑,她会因为同情而付出吗?如果真是如此,她早就嫁给陆秋生了,还需要等到今天?
第04章 想当初,如果嫁给了他会怎样?
那辆残破的客车行驶在仲秋的山原。原上一片肃杀,土地luǒ露着,死一般的沉寂,树木光秃秃伸展着,在湛蓝的天幕间书写着绝望。车上好几个人在呕吐,呕吐得最厉害的是方梦白。发现女儿正在发烧时,她已经拍出了给彭陵野的电报,也买好了车票,并且车站的广播里正在播报进站消息。前往灵远的车一个星期才只有这么一趟,错过今天,就得等一个星期。她以为女儿只是受凉感冒,狠了狠心,爬上了车。
方子衿看着怀中的女儿。方梦白刚刚吐过,整个脸白得像一张纸。女儿正在发高烧,额头烫人,嘴大张着,胸部急剧地起伏,喉咙里像有什么堵住一般,风箱一样扯着呼呼的响声。方子衿的心都碎了,她想,女儿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真的不想活了。她不明白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自己受了这么多的罪不说,孩子也要跟着自己受罪。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她心里有无数为什么,不知道该向哪里发问。
破车经过两天的颠簸,终于轰轰隆隆开进了车站。方子衿心里唯一的期望,就是下车时能第一眼看到彭陵野。她抱着已经昏迷的女儿下车,四处看看,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连车顶上的行李都顾不上,抱着女儿就往县医院狂奔。上车时,司机好心地帮她将被子、箱子一类东西放上了车顶,此刻见她只顾着往外跑,追着她喊:喂,同志,你的行李忘拿了。她一边跑一边说,司机同志,我女儿昏过去了,我要送她去医院,求你帮个忙,帮我把行李搬下来。
车站和医院间的距离不短,方子衿一路狂奔。女儿毕竟八岁了,几十斤的重量,跑了四五百米之后,她已经浑身无力,双腿发抖,无力支撑身体,摔在地上。她知道自己不能躺下,否则,女儿可能没命了。她qiáng撑着爬起来,继续向前冲。冲出几十米,再一次摔倒在地。不知这样摔了多少次,速度是越来越慢。她的身上已经粘满了街道上的灰尘树叶,这些灰尘和汗水混在一起,令她面目全非。不知道第几次摔下去时,她的力量已经无法令自己站起同时将女儿抱起。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医院去。
有一个男人走过来,对她说,你怎么啦?她汗水和着泪水说,我女儿昏过去了,要立即送医院抢救。男人二话不说,一把从她怀里抱过方梦白,向前跑去。跑了两步才想起她,转过头来看,见她刚刚艰难地支撑起自己。他放慢了脚步,问她,你知道医院怎么去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说,求你快点,我会去。
虽然不用抱女儿,毕竟力气已经耗尽。方子衿竭尽全力向前跑,速度十分慢。到了医院门口,她几乎无法再跑了,浑身一软,再次扑倒在地。她支撑起来,用手的力量抓住能够抓到的所有东西,使得自己的身体向前挪动。医院门口很多人,全都站下来,以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她顾不得那么多,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向医院门口爬过去。
方子衿爬到急诊室门口,听到一个男人在大声地发脾气。她爬过去,扶着门框站起来,看到那个男人抱着她的女儿,正和一名护士大声争吵。男人说,你们怎么当医生的?人命关天,你们就这样儿戏?你们院长呢?把你们院长叫来。护士说,医院都在政治学习,政治学习是大事,谁敢缺席?男人说,政治学习也要救人啦,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是毛主席的指示,你们医院门口不是贴着大标语吗?护士说,这个我不知道,政治学习是上面定的,你问上面去。
方子衿认识面前这个护士,姓伍。她原有痛经病,上次来巡回医疗的时候方子衿给她开了几剂中药,不光治好了她的痛经,而且月经期也正常了。她对姓伍的护士说,小伍,你不认识我了?姓伍的护士瞥了方子衿一眼,眼皮一翻,说你是谁呀,我应该认识你吗?方子衿急了,一下子跪在她的面前,说小伍,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快给她打氧好不好?姓伍的护士说,你说打氧就打氧的?打不打氧,要医生说了算。方子衿说,小伍我求你好不好?我是从宁昌调来的妇产科大夫方子衿,只要你救了我的女儿,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姓伍的护士猛地愣了一下,认真看了她一眼,说,你是子衿姐?你怎么这个样子了?方子衿说,别说这个了,快点给我孩子打氧吧。姓伍的护士态度大变,让那个男人将孩子放在chuáng上,她自己跑出去推进了氧气瓶,又叫了一个护士来帮忙。
书记兼院长王文胜听说此事后,立即赶过来。王文胜问候了方子衿一句,立即去看她的女儿。方子衿全副身心扑在自己的女儿身上,竟然不知道那个送孩子来的男人什么时候走了,她连感谢的话,都没说上一句。
看到女儿的情况已经稳定,方子衿才跟院长一起去院长办公室,给彭陵野打了一个电话。她说,陵野是我,你没有收到我的电报吗?彭陵野嗯嗯啊啊了几句,不说收到也不说没收到,问她,你在哪里?她说,我在医院。彭陵野听了这句话似乎很生气,说你不先回家去医院做么事?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方子衿不想刚来就和他吵架,耐着性子说,不是的,发生了一点特殊情况。不待她说完,他打断了她,说你不要找借口了。算了,不和你争了。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家吧。说过之后,挂断了电话。
方子衿愣在那里,qiáng忍着眼泪才没有流出来。
当初胡之彦对她说,彭陵野是想利用她调进宁昌才和她结婚的,她完全不相信。接着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胡之彦喝安眠药自杀送到医院急救,李淑芬借助这次事件发动了一场针对方子衿的战争。李淑芬在卫生厅、教育厅以及医学院大闹,说方子衿勾引胡之彦,两人有了暧昧关系,她是无法容忍才跑到医院去闹了一场,方子衿却抓住这次事件倒打一耙,一方面向各方面施加压力,要求组织上处分李淑芬,另一方面,给胡之彦施加压力,要他和李淑芬离婚然后娶方子衿。奇怪的是,这种无稽之谈,竟然有人相信,整个系统都开始同情李淑芬,方子衿倒成了洪水猛shòu。不仅如此,学院政工科一次又一次找她谈话,了解她和胡之彦的关系,让她写一份又一份情况汇报。方子衿对此一概否认,学院政工科认为她不老实,向组织隐瞒了事实真相,给她开了半个月的学习班。每个月学院都要组织两三次批斗会,批斗的对象五花八门。尤其是毛主席关于阶级斗争论述发表之后,批斗会更加频繁,不仅学院开,各个系也开。每次召开这类的批斗会,政工科都通知方子衿去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