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传来余珊瑶的声音,问道:“谁呀?”
方子衿说:“余老师,是我,方子衿。”她以为余老师会说:“哦,是子衿呀,上来吧。”可没有,她只是说:“子衿呀,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她说马上,却并非方子衿所想象的立即,而是过了一点时间,比方子衿猜想的要长好几倍。她出现在楼梯上时,方子衿觉得余珊瑶的表情非常怪,带着一种朦胧的喜悦和无尽的娇羞,头发似乎有点凌乱,下楼梯时的步履,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那一瞬间,方子衿qiáng烈地觉得,楼上还有一个人,而且一定是个男人。
余珊瑶一边向下走,一边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上课。听到她这样一问,方子衿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余珊瑶见了,大吃一惊,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越问,方子衿越觉得难受,眼泪流得越发汹涌澎湃。作为系主任,李淑芬找过她,她自然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见方子衿如此委屈,她便问:“是不是你和胡之彦同学之间的那件事?我让你们辅导员找你谈谈,他没有找你吗?”
方子衿哭着说:“他说今天晚上开我的批判会。”
余珊瑶大吃一惊:“开你的批判会?这么说,你和胡之彦的事是真的?”
方子衿无法控制地抽泣着,说不出话来。余珊瑶急了,又爱又怜又气又恨地数落她。余珊瑶说,子衿,你怎么还这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以为你长大了坚qiáng了。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人生可能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事,面对这样的事,你应该学会冷静学会坚qiáng学会独立思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人家帮助你都是有限的,唯一能够帮你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自信,是你的坚qiáng。
她的这番话,给了方子衿极大鼓励。方子衿努力克制自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余珊瑶说了。仔细听完之后,余珊瑶半天没有说话。方子衿说,余老师,我真的觉得没路可走了。刚才,我一个人在野外坐了好几个钟头,好几次我都想不如死了算了。
余珊瑶大声地说,糊涂,你好糊涂。你如果死了,不是更说不清楚了?说过之后,她在客厅里走了几个来回,接着,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上叫道:老周,老周,你下来一下。楼上有人下来,皮鞋磕在木楼板上,笃笃笃。方子衿抬头朝上看去,顿时目瞪口呆。下来的竟然是校长周昕若。方子衿曾听陆秋生说过,周昕若的妻子是一位高gān,似乎是中国共产党一位早期高级gān部的女儿。余老师那么冰清玉洁的一个人,怎么会踏进这样一个情感漩涡之中?
容不得她多想,余珊瑶开始对周昕若说话了。她说,老周,刚才你都听到了吧?你们共产党内怎么有这样令人发指的人?周昕若立即制止她说,你这话的打击面太广了点吧。接着又转向方子衿,主动向她问好。方子衿也学乖了,趁机对周昕若说,周叔叔,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呀。周昕若说,做主,我当然要做主。不然我怎么向老陆jiāo代?听他提到陆鸣泉,方子衿又求他,千万别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否则,她真没脸见人了。
回到宿舍门口,见吴丽敏急匆匆出来,看到她时,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说道,哎哟子衿,你去哪里了?真急死我了,我到处找你。方子衿问她有什么事。她说,你还不知道吧?李淑芬已经通知了,今天晚上要开你的批判会。方子衿冷冷一笑,说是吗?似乎她说的是别人的事。吴丽敏奇怪了,说你怎么不急呀?如果开了批判会是要记档案的。只要记了档案,以后入团入党都是一个问题。这么重要的事,我都替你急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方子衿说我急有什么用?我急他们就不开了?
晚上,同学们陆续到了教室。可是,时间过了,没有见到李淑芬,以前政治学习总是提前至少一刻钟到场的胡之彦,连影子都没有见到。方子衿得到的通知是由辅导员口中传出的,她除了等待这两个人之外,还等待辅导员。该出现的时候,这些人都没有出现,方子衿已经知道事情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她不清楚。
第二天晚上,方子衿去政治学习的时候,李淑芬追了上来,主动叫她。她心里开始反感李淑芬,不理她,继续往前走。李淑芬抢上几步,走在她的身边,对她说,方子衿同学,我知道你心里气我。这件事是我错怪了你,我想找你谈谈。行么?方子衿冷冷地说,我要参加政治学习呢。李淑芬说,我已经替你请假了。方子衿不理她,继续向前走。她紧紧地跟上,在她耳边说了很多话。她说,谈什么呢?有什么好谈的?李淑芬说,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方子衿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突然矮了一截似的,心中可怜她,便停下来,说,你说吧,想谈什么?李淑芬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两人一起来到操场,坐在旁边的看台上。看台是土堆起来的,在土梯级上铺了一些青石块,石块之间,长着许多的草,已经枯了。操场空旷,又是晚上,西北风忽悠忽悠的,惨白的月光下,一些枯叶在操场上滚动着。
“子衿,你还当我是大姐吗?”李淑芬省略了她的姓,也省略了同学两个字。
有一片枫叶被风chuī着飘到了方子衿的身上,她捡起那片树叶,用手指拈着叶柄,搓动着,枯叶便在她的手中打着旋儿。
你不出声,那就是还在生大姐的气。李淑芬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气,都是大姐不好。大姐错怪你了。子衿,大姐是个直人,没读过什么书,是直肠子。我当时因为不了解情况,所以对你有些意见。辅导员已经把情况都告诉我了。组织上也替我撑了腰。
方子衿想将那片红枫叶扔掉,手往下放了放,觉得心中有些不忍,又缩了回来。红枫叶还在她的手上,她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既然已经都说清楚了,我心里的一个结也就解了。好了,我回去了。她说。
急什么?再坐一会儿。李淑芬带点乞求地说。
方子衿掖了掖围巾,再一次坐下来,红枫叶再一次在她的手指间滚动。
我想求你一件事。我和胡之彦同学快结婚了,你能不能当我的伴娘?
听到这句话,方子衿差点跳起来。这是哪儿跟哪儿?刚才还被人认为在闹三角恋呢,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
此时的李淑芬,竟然完全没了平常的大姐模样,现出一些女儿的羞态来。她说,这事儿说来还得感谢你。你把事情向组织上说清楚了,组织上完全明白了这件事,批评了胡之彦同学,给了两条路让他选择。方子衿差点跳了起来。她本能地觉得,这两条路都是他不愿走的路,或者说对他没什么好处的路。想到他可能因此而遭遇打击甚至是挫折,她的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一个人要爱另一个人,并没有错,即使表达的方式出格一点,那也是方法问题,如果因此而受到组织处分,她觉得太重了,自己也会为此而永远愧疚。
两条路。让他选。李淑芬伸出两只手指,仿佛那个决定是由她定的。接受组织的处分,或者是和我结婚。
不!方子衿几乎冲口大叫起来。这算多大件事,竟然要闹到接受组织处分的程度?组织管得也太宽了吧。第二种选择更过分,结婚不结婚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由组织来决定呢?这个组织决定如果是将一对不爱的人捏合到了一起,岂不是比一个处分严厉千百倍?她顿时有了一股透彻的寒意,由眼前的李淑芬想到了自己以及陆秋生。是否有一天,自己也不得不接受组织的决定?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容忍组织安排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