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逆流成河_郭敬明【完结】(3)

2019-03-10  作者|标签:郭敬明



齐铭从厨房窗口把笔记本递进去,“给,帮你抄好了。”

易遥抬起头,擦擦额头的汗水,说,谢谢,不过我现在手脏,你给我妈吧。

齐铭将笔记本递给易遥她妈时,她母亲每次都是拿过去,然后朝房间里一扔。齐铭听到房间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

往前再走两步,就是自己的家。

钥匙还没插进孔里,母亲就会立刻开门,接下自己的书包,拉着自己赶快去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差不多会听到隔壁传来易遥“妈,饭做好了”的声音。

有段时间每天吃饭的时候,电视台在放台湾的连续剧《妈妈再爱我一次》,听说是根据当年轰动一时的电影改编的,母亲每次吃饭的时候就会一边吃一边长吁短叹,沉浸在被无私的母爱感动的世界。那段时间,母亲总是会擦一擦眼角几乎看不见的泪水,然后告诉齐铭母亲的伟大。

齐铭总是沉默地吃饭,偶尔应一声。

就像是横亘在血管里的棉絮,阻碍着血液的流动。“都快凝结成血块了。”心里是这样满满当当的压抑感。总觉得有一天会从血管里探出一根刺来,扎出皮肤,bào露在空气里。

每当母亲装腔作势地擦一次眼泪,血管里就多刺痛一点。

也只是稍微有一点这样的念头,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坦然地面对自己对母亲的嫌恶。这是违反伦常和道德的。所以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偶尔如气泡从心底冒出来,然后瞬间就消失在水面上,啪地破裂。一丁点儿的水花。

不像是易遥。

易遥的恨是赤luǒ而又直接的。

十三岁的时候,偶尔的一次聊天。

齐铭说:“我妈是老师,总是爱说道理,很烦。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易遥回过头,说:“你说林华凤啊,她是个jì女,是个很烂的女人。我恨她。可我有时候还是很爱她。”

易遥十三岁的脸,平静地曝晒在夏日的阳光下,皮肤透明的质感,几乎要看见红色的毛细血管。

我恨她。可我有时候还是很爱她。

jì女。烂女人。这些字眼在十三岁的那一年夏天,cháo水般地覆盖住年轻的生命。

像是在齐铭十三岁的心脏里,撒下了一大把荆棘的种子。

吃完饭。齐铭站起来刚要收碗,母亲大呼小叫地制止他,叫他赶紧进房间温书,说“你怎么能把时间làng费在这种事情上。”说实在的,齐铭顶不喜欢母亲这样大呼小叫。

他放下筷子,从沙发上提起书包,朝自己房间走去。临进门,回头的罅隙里,看见母亲心满意足的表情,收拾着剩饭剩菜,朝厨房走。

刚关上门,隔壁传来易遥的声音。

“妈,你到底要不要吃?”

“你管我吃不吃!”

“你要不吃的话就别让我做得这么辛苦……”

还没说完,就传来盘子摔到地上的声音。

“你辛苦?!你做个饭就辛苦?你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啊?”

“你最好别摔盘子,”易遥的声音听不出语气,“摔了还得买,家里没那么多钱。”

“你和我谈钱?!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钱!……”

齐铭起身关了窗户,后面的话就听不清楚了,只能听到女人尖利的声音,持续地爆发着。过了一会儿对面厨房的灯亮起来。昏huáng的灯下是易遥的背影。齐铭重新打开窗,听见对面厨房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过了很久,又是一声盘子摔碎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摔了盘子。

齐铭拧亮写字台上的台灯,用笔在演算纸上飞速地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密密麻麻的。填满在心里。

就像填满一整张演算纸。没有一丝的空隙。

像要喘不过气来。

对面低低地传进来一声“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啊你!”

一切又归于安静。

06

拥有两个端点的是线段。

拥有一个端点的是she线。

直线没有端点。

齐铭和易遥就像是同一个端点放出去的线,却朝向了不同的方向。于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每一天,都变得和前一天更加的不一样。生命被书写成潦草和工整两个版本。再被时间刷得褪去颜色。难以辨认。

十二岁之前的生命都像是凝聚成那一个相同的点。

在同样bī仄狭长的弄堂里成长。在同一年带上红领巾。喜欢在晚饭的时候看机器猫。那个时候齐铭的家庭依然是普通的家庭。父亲也没有赚够两百万去买一套高档的公寓。阳光都用同样的角度照she着昏暗中蓬勃的生命。

而在十二岁那一年,生命朝着两个方向,发出迅速的she线。

齐铭的记忆里,那年夏天的一个huáng昏,易遥的父亲拖着口沉重的箱子离开这个弄堂。走的时候他蹲下来抱着易遥,齐铭趴在窗户上,看到她父亲眼眶里滚出的热泪。

十三岁的时候,他听到易遥说,我的妈妈是个jì女。她是个很烂的女人。

第7节~第8节

07

像个皱而坚硬的果核。

易遥躺在黑暗里。这样想到。

窗外是冬天凛冽的寒气。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动着大朵大朵铅灰色沉重的云。月光照不透。

不过话说回来,哪儿来的月光。

只是对面齐铭的灯还是亮着罢了。

自己的窗帘被他窗户透出来的huáng色灯光照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来。他应该还在看书,身边也应该放着杯热咖啡或者奶茶。兴许还有刚煮好的一碗馄饨。

终究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十七岁的齐铭,有着年轻到几乎要发出光芒来的脸。白衬衣和黑色制服里,是日渐挺拔的骨架和肌肉。男生的十七岁,像是听得到长个子时咔嚓的声音。

全校第一名的成绩。班长。短跑市比赛在前一天摔伤脚的情况下第二名。普通家庭,可是却也马上要搬离这个弄堂,住进可以看见江景的高档小区。

规矩地穿着学校地制服,从来不染发,不打耳dòng,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因为耍帅而在制服里面不穿衬衣改穿T恤。

喜欢生物。还有欧洲文艺史。

进学校开始就收到各个年级的学姐学妹的情书。可是无论收到多少封,每一次,都还是可以令他脸红。

而自己呢?

用那个略显恶毒的母亲的话来说,就是,“yīn气重”,“死气沉沉”,“你再闷在家你就闷出一身虫子来了”。

而就是这样的自己,却在每一天早上的弄堂里,遇见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齐铭。

然后一起走向涌进光线的弄堂口。

走向光线来源的入口。

这多像一个悲伤的隐喻。

08

易遥坐在马桶上。心里凉成一片。

有多少个星期没来了?三个星期?还是快一个月了?

说不出口的恐惧,让她把手捏得骨节发白。直到门外响起了母亲粗bào的敲门声,她才赶快穿上裤子,打开门。

不出所料的,听到母亲说,“关上门这么久,你是想死在里面吗你!”

“如果能死了倒真好了。”易遥心里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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