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七章
第六章
我和小A喜欢在我们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沿着城市自在地走,因为他已经离开,回到四川对他来讲如同回来探望。而我,却是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看着自己的时光一点一点和这个城市纠缠在一起,彼此枝繁叶茂地缠绕,再也分不开。
那个夏天我和小A站在马路边上,看顺着墙角奔跑的风。
在傍晚的时候我们两个穿着四百多块钱一件的纯白色T恤坐在充满油烟味的路边摊上吃牛肉面。那个老板很热情地和我们说了很多话,我也和他讲话,而小A只是在旁边笑,笑得很清澈很好看,如同一个孩子般明亮奢侈的笑容。
三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来这个场景,周围很多的车很多的人,尽管是在傍晚,阳光依然很辣。
然后我们会去看电影。爆米花,可乐,薯条,看喜剧的时候大声地笑,看艺术片的时候彼此沉默,黑暗中谁都不知道谁的表情。
那个时候我总是有一个幻想,我想会不会在黑暗里面,当我们大声地笑的时候,小A的脸上是溢满忧伤的表情,而当我们沉默的时候,小A的脸上却满是笑容,如同黑暗中绽放的曼陀罗花。
后来我把这个想像告诉了小A,那天我们还是在天桥上,喝可乐,chuī口哨。小A依然伸过手来摸我的头发,他说,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想得太多,所以你总是不快乐。知道上帝对人类最大的惩罚是什么吗?就是给他无穷无尽自由的思想。
城市颓败的霓虹倒映在小A浅灰色的瞳仁里,变得更加颓败。看不清,看不清。
第七章
那些我们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我们忘记了。
这句话是顾湘写的,写在一本叫《西天》的书里,那本书是写《西游记》的故事。很多人都告诉我,去看《悟空传》,看《沙僧日记》,于是我就笑了,我想给他们看《西天》,可是《西天》被我放在四川的家里。
我把这句话告诉了微微,是在她十九岁生日的时候。那个时候正好是我们第一次分开后的相聚,2003年的2月,我大学的第一个寒假。
我从上海回来,小蓓、小杰子和ABO从成都回来,CKJ从北京回来,微微从重庆回来。一大群人依然是像以前一样大马金刀地坐在火锅店里,高声讲话,bào力拳脚。不知道是谁在调侃,说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也还是那个人,狗也还是那只狗。
说完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笑完之后就突然安静了,只有火锅的汤还在咕噜咕噜冒泡。
有人的眼泪掉进油碟里,我装做没看见。
微微问我,我们曾经记得的事情,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会记得。
然后我就对她说了《西天》里的那句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讲,我本来可以告诉她我们会永远地在一起,到我们八十岁的时候我们也去街机上打KOF,如果那个时候还有KOF的话。可是我没有,我如同一个最恶毒的巫师,讲着最恶毒的话。
那天晚上微微问了句让我痛不欲生的话,她低着头问我,是不是我没有根?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属于我的地方?
第八章~第九章
第八章
在那个寒假里面,我和微微很多次站在我们的高中门口。在他们放学的时候,我们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看着无数穿着校服的孩子顶着笑容满面的脸从我们身边经过。
我突然想起《花眼》中那两个长着白色翅膀的天使,别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总是安静地站在人群中,看谁的额间出现了红星,那么那个人就恋爱了。
学校还是那个样子,我们曾经的年轻气盛全部散落在这个地方,散落在那个湖边的树yīn下,散落在综合楼的画室里,散落在钢琴房,散落在教学楼三楼中间的那间教室,散落在那个已经破旧的羽毛球场,散落在人cháo汹涌的食堂,散落在那个已经消失搬迁的小卖部,散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唱着哀伤的歌。
我对微微说我们以前居然从来没有认真地穿过校服,总是不断地躲避老师的检查,穿着自己觉得好看的衣服在校园里横冲直撞。我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穿着校服,拿着球拍,汗水从短头发上一滴一滴掉下来的样子。
风突然chuī过来,我和微微的长头发凌乱地飘起来。我们的头发都做过离子,我觉得我们像在拍一支洗发水的广告。我告诉了微微,微微就笑了。我也笑了。
我望着那些从我身边匆匆而过的陌生而淡漠的面容,却再也看不清楚,我无法看到谁的脸上可以弥漫出我想要的繁花似锦,我想看的地老天荒。
可是我可以看见旁边的微微,我看见她淡漠的面容下面是条湍急的河。河水呜咽成苍凉的提琴声,穿越huáng昏时冗长冗长的巷道,穿越烈日下纤细的绿色田野,穿越繁华城市的石头森林,穿越我们背着书包奔跑的背影,穿越我们单车上散落的笑声,穿越明明灭灭的悲喜,穿越日升月沉的无常,穿越四季,穿越飞鸟,穿越我们的长头发,然后凌乱地在我们脚边撒落了一地的碎片。
是谁说过,我们的心,早已死在最繁花锦簇的时刻。
第九章
我的生活一如既往,很多的朋友,很明亮的生活,只是越来越深信一句话,越是明亮的地方,越是会产生最暗的yīn影。
生活突然进入一种忙碌的节奏,每个周末会往全国各个地方飞。我的耳朵突然开始习惯飞机起飞、降落时巨大的轰鸣声,习惯飞机上难吃的饭,习惯躺在九千米的高空做白日梦。
以前我曾经许愿,我说以后我要走很多的路,看很多的风景,我要把曾经在地图上看过的地方真实地踩在脚底下。而如今,我真的是走了很多的地方了,以前没去过的现在都去了。我想我应该可以释然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难过?
我在上海,悠闲地生活,学着编导方面的东西,期望着有天我可以拍出让人泪流满面的作品。空闲的时候我会去图书馆,在一排一排长长的书架里找那些厚厚的落满尘埃的专业书。看怎么调度场景,看怎么布置灯光。图书馆有很多巨大的玻璃窗,望出去,是不断起落的飞鸟。有时候我闭着眼睛就开始想像那些飞鸟落下的浅灰色的羽毛轻轻地覆盖在我的瞳仁上,于是我想起小A的浅灰色的瞳仁。
想起那棵在我记忆里面一直飘零的樱花树。在明亮的阳光里,不停伤逝。
有时候在宿舍下面的凉亭里吃西瓜,蹲在栏杆上,几个朋友在那里随便地说话,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做一些可有可无的表情,于是我想日子就这么过了。
然后突然想起项斯微说过的话:我总是在我的十八岁缅怀我的十七岁,而在我十九岁的时候又会缅怀我的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