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段 我杀陈玉成(5)
一群红眉绿眼人,开始统治延津。红眉绿眼人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外地人本来就红眉绿眼,本地人是出外参加革命,到红眉绿眼人中,耳濡目染传染上的。红眉绿眼队伍刚来时,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有的还帮助老百姓挑水,捕捉头上的虱子,很受我们欢迎。有几个兵士到我们村来,孬舅、猪蛋,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村长白蚂蚁还趁机把他家的猪赶到河里,让兵士们帮他家的猪洗澡。后来时间一长,像所有队伍时间一长一样,一切都变得稀松了。这时不再帮猪洗澡了。三五成群的兵在街市上游逛,白拿瓜籽,白吃西瓜和馄饨,捕捉大姑娘的辫梢,调戏小寡妇,成了家常便饭。这时的红眉绿眼,成了可以在延津横行霸道的标志。小麻子有个卫兵叫小蛤蟆,看到一位贫农老大爷家的小羊长得温柔可爱,“咩咩”地叫人,顿起歹心,生拉硬拽,居为已有。从此夜夜搂着此小羊睡觉,把一个温顺的羔羊,折腾得惨不忍睹。小麻子日日呆在县衙,夜里卫兵房里传来羊的“咩咩”叫声,他应该有所耳闻,但他放任不管。只是一天夜里他正在睡觉,对面卫兵房中折腾得太厉害,羊声凄厉,将他从梦中惊醒,他以为是自己做了恶梦,吓出一头汗,但用指甲掐掐大腿,仍知道肉痛,才知道并不是梦,而是黑夜中的现实。这时对面又传来羊叫,他披上衣服,提上裤子,出来照对面门上“咚咚”踹了两脚,愤怒喊道:爷在睡觉,搞什么名堂!卫兵小蛤蟆忙停止动作,塞到羊嘴里一把白糖。但第二天晚上,仍是折腾,不过羊不叫了,小蛤蟆用红薯藤将羊的嘴给笼上了。羊既然不叫了,能安然睡觉了,小麻子将这事忘到了脑后。
县官韩这时已被撤职,重新安排的工作是在县衙内洒扫庭除,侍候新“太后”──沈姓小寡妇。小麻子自撵走太后,统治这个县,生活习惯与他的卫兵小蛤蟆相反,小蛤蟆是白天jīng疲力竭睡觉,夜里折腾,小麻子是夜里睡觉,白天折腾。为此两人常常闹矛盾。有时小麻子赌气说:“到底咱们谁是谁的通讯员?”小麻子白天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找县官韩谈话。谈话时,让他的瞎娘──“新太后”坐在一边旁听。这时沈姓小寡妇,已大大不同在地里拾草时候。虽然眼睛仍瞎着,但已洗了澡,用“灭害灵”灭了头上的虱子,脱下破衣烂衫,穿上县官韩的太太的绫罗绸缎。清早不再喝稀粥,改喝牛奶;中午、晚上,改吃法式和美式快餐,如,肯塔基家乡jī;如,加州牛肉面;如,法国牡蛎加中国小肚等。对这一切,一开始县官韩有些不习惯,瞧瞧左边,是小麻子,红眉绿眼,分明是一个土匪;瞧瞧右边,过去是一个瞎了眼的拾草老太太,现在妄称“太后”;母子俩都与自己平起平坐,一起攀谈各种问题,自己已沦落到何等地步?韩的这种心理活动,已被小麻子捕捉。小麻子便将臭脚伸到县官韩的鼻子下,让他用手接着,双手捧着在鼻子下嗅。一嗅嗅了仨钟头。小麻子问:
“嗅够了吗?”
刚捧脚时,县官韩心上的火“突突”地往外冒,但看到小麻子腰间挂的左轮手枪,有火也只敢往肚里咽。三个小时过去,所有的愤怒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沮丧。这时忙擦着头上的汗说:
“嗅够了。”
小麻子:
“我脚上有脚气吗?”
县官韩:
“有。”
小麻子:
“具体位置在哪里?”
县官韩:
“右脚第二第三脚趾之间。”
小麻子:
“从里边挖一蛋子稀的抿到嘴里吃了!”
县官韩只好从脚气稀水中挖了一蛋子稀的,搁到嘴里,咂巴咂巴吃了。一股胃反上来,胃里所有的东西都想往外倒。于是在那里“咕咕”地伸脖子。小麻子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