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_刘震云【完结】(39)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震云



“xx巴,什么生疏不生疏,gān几天就会了。过去我也没选过美,都是人家给我选美,我哪里给人家选过美?但此一时彼一时,草jī别说凤凰时,这gān了一段不也学会了?一个xx巴小麻子,土匪一样的人,现在革命成功,过去哪里捏过脚?你给他对付对付,也就是了。还不是混一碗gān净饭吃。”

我说:

“我饭也不gān净,出卖了良心和灵魂。”

这时我爹从后边抽了我一个脖儿拐:

“妈拉个×,什么良心和灵魂,你曹成叔给你找了这么一个美差,你磕头感谢还来不及,还说这些无用的淡话!你说,你愿意继续在大田里踹牛屎,还是愿意去住宾馆?”

我想了想说:

“当然愿意住宾馆。”

我爹拍了一下巴掌:

“这不结了。乖乖跟你曹成叔去,好多着呢。你一去捏脚,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给我送猪尾巴呢!老爹这些年,没沾过你的光,嘴里早寡淡出鸟来了呢。”

于是,我就从大田出来,洗掉脚上的牛屎,告别淡饭粗茶,背着铺盖卷随曹成进了县城,住进宾馆,给小麻子去捏脚。当然,一开始业务是生疏,几次把脚捏疼了,疼得小麻子皱眉吸冷气。但毕竟一千多年前gān过这差事,温习几天,也就熟门熟路,捏得小麻子躺在铺盖卷上舒服得像猫一样“哼哼”着。有时一场脚捏下来,小麻子还拍拍我的头:

“打小在一块玩,不知你小子有这手艺。”

我“嘿嘿”笑笑,就退下去休息。由于业务熟悉,没有心理负担,一切都显得自如了,时间也显得空余了。有时不捏脚,就到处在宾馆走走,与服务员小姐调笑两句,倒也自得其乐。这天晚上,电视道过“晚安”,我没有睡意,看到曹成屋里还亮着灯,就到曹成房间闲坐。曹成正在房间翻着美女照片,“吃吃”地笑,不时在某照片上“呗儿”地来一口。见我也不不好意思。招呼我坐,又问:

“怎么样,我给你介绍这工作。”

我如实答;

“不错,比踹牛屎qiáng多了。”

曹“哈哈”大笑,说:

“就是。世间还不是这么回事,别太认真了。其实我也不愿为这小子拉马坠镫,还不是为了舒服一时是一时,住宾馆,吃顿好饭,看看美女,风chuī不着,雨打不着,不比在大田里捡麦穗qiáng多了?”

我说:

“那当初瞎鹿办音乐会,你还指责他,他不也这么想?他当时这么想,你指责他;现在你我还不是这样?”

曹这时脸红了,说:

“现在细想起来,当初的正义之辞,可能包含着很大的嫉妒成分。唉,我这个人哪,也是小农意识,有很多毛病,见不得别人得好处。别人一有好处,就眼红,还不明说,故意找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这是小农意识,今后一定克服。”

我说:

“不管怎么说曹叔,咱这寄人篱下,求人吃饭,也不是常事。虽然过去踹牛屎捡麦穗,心灵自由,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屋子里还有空调,毕竟受人管。受人管,就得看人眼啊!”

曹感叹一声:

“这点你以为你曹叔不知道?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曹成当年什么模样,何等威风,打过多少胜仗,写过多少漂亮的诗句,但英雄不能说当年,现在年纪大了,苦日子我真过够了。如果过去没当过贵族,像你,像你爹,祖祖辈辈踹牛屎,也就罢了,也就甘心了;可想我老曹,这牛屎如何再踹得下去……”

说着眼中出了泪:

“现在呢,苦日子不想过,富日子又不会自己跑过来,这一大把年纪,再去闹革命,推翻别人,给自己争个贵族地位,已是不可能了;我是万般无奈,才投靠这么一个小痞子,让他赏一碗稀粥喝喝……”

说完,泪流满面。看他伤心,我就要告辞。谁知他突然泪不流了,抬着脸说:

“哎,念你曹叔给你介绍这份好工作,现在我脚气也犯了,你现在没事,也给我捏捏怎么样?”

我虽然不高兴,但还是一下磨不开情面,只好上去给他捏。他到底是老贵族,我一捏,手指一动,他就知道怎么配合,不像小麻子,只是让你捏,他脚趾不配合,十分费劲。就像男女之事,知道相互配合,相互省不少心思,效果又好。很快,他就闭上眼睛,“哼哼”起来,像到了高xdxcháo的妇女。这时我又接上刚才的话题:

“可我们这样做,会有人指我们的脊梁骨,群众也有意见。”

曹成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什么xx巴群众,群众懂个蛋,只要给他们一点好处,他就忘记东南西北喽。历来高明的领导,自己享受完,别忘把剩下的零碎给了群众,叫给群众办实事,群众就欢迎你,不指你脊梁骨。像我,给你们介绍工作,你们不也欢迎我?”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第二天,我爹让人捎来一封信,信上说,自我给大王捏脚,已有人给他送猪尾巴;让我跟大王好好gān。这时的爹,已不同以前我跟他一块下田踹牛粪的爹。那时他一不高兴,包括有时他因为个人原因不高兴,就劈头给我一脖儿梗;现在写信很客气,还对我用“您”。我对曹成的话,更加信然,一笑了之。从此脚踏实地给小麻子捏脚。一月下来,我手上也染了脚气,右手大拇哥、二拇哥、三拇哥及之上的手背部分,都留着huáng汤。每当别人问我的差事,我就骄傲地举一下手。当然,这时我已老成持重。不像当初给曹丞相捏脚,一见人就骄傲地炫耀;现在是别人问及,我才故作不在意地让人看一下。

这时选美已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曹成忙得脚丫子朝天。忙主要不是忙选美女本身。其实选美很简单,先将官报、民报、人荐、自荐的照片集中起来,送给小麻子观看,让小麻子从照片中初选一批,再进行面试。一开始小麻子没有在意,说看着照片差不多,就参考找一个算了。曹成不同意这一点,说单看照片上当的多了;别说看照片,就是单看人的背影,也容易上当。在大街上走,看见一个姑娘背影,婷婷玉立,想着一定不错,可等她转过身,那个丑陋!单看照片如何不上当?照片上只能看脸蛋,不能看身条,不能看皮肤,不能看性格,不能看脾气,不能嗅她有无口臭、腋臭及其它方面的臭。一看选美还有这么多麻烦,小麻子有些灰心丧气,说:原来以为选美十分好玩,谁知还有这么多复杂的手续,再好的姑娘,经过这么多手续,也变得索然无味了。于是让曹成改革选美制度,简化选美手续,本着既给爷解决问题,又给爷少添麻烦的原则。曹成答了一声“zh”,又献计说:既然大王嫌麻烦,制度可以简化;制度是人定的,人如果稍有头脑,就该知道人不该抱着制度不放,人可以改变制度。怎么改变呢?既然爷怕麻烦,就把麻烦给我算了;办任何事情总要有麻烦,你有麻烦,我就没麻烦;我把麻烦揽过来,爷就没麻烦。照这样原则,爷可把照片的初选、人的初选工作,都归我曹成负责;我从中把人筛选到剩下三个,最后再由爷来选定,如何?如爷还嫌麻烦,还可剩到两个。小麻子这时高兴地摆手说:三个吧,三个吧,什么事不能偏废,不能太麻烦,但也不能因为怕麻烦,就一点麻烦没有;一点麻烦没有,世界也没意思;你选一个,直接把她放到炕上,再让我去,不也跟jì院差不多了?人数就定在三个,比较适宜。曹成喊一声“zh”,这事就定了下来,小麻子摇摇晃晃走了,这边一切都归了曹成。曹成接手直接代小麻子初选,所以一个简单的事情,把曹成忙坏了。当然选美本身还不忙,忙的是每时每刻都有人找曹成说情走门子。提牛头、提猪头、提羊头找庙门送礼者,络绎不绝。自大王发布选美命令,大家知道大王要在全民选美,全县的人都像疯了似的,家家户户,不管家里姑娘够不够格,都争先恐后报了名;三十五岁的老姑娘有报的,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也有报的。而且大家觉得大王这样选美很好,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均等的机会。一个正在地挖野菜的huáng花丫头,如被大王选上了,立即能平步青云,成为贵族,捡菜的可以不捡菜,可以住在宾馆享荣华富贵,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的。所以就是大家争得把脑子打出来,也不算过分。这时小麻子大权旁落,把初选的权力jiāo给了曹成,曹成自然成了延津炙手可热的人物。这时的曹成,也突然摆起了架子,又拿出过去当丞相的派头,有时接电话,头一声便变成了浓重的鼻音。人家找曹成,他不先说自己是不是曹成,而要反问你是哪里,找他什么事等等。大家所送的猪、牛、羊头,曹成房间里堆不下,就夜里往我屋子chuáng底下搬。曹成一时还不好对我摆架子,何况这是他用我的房间摆头,有时还要求我给他捏脚,所以一边搬头,一边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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