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翻身 (前言1)
一九四九年
工作员进村了。
大家没有见过工作员,不知道工作员有多粗多长,所以感到很神秘。村丁路蚂蚱(过去的土匪头目路小秃之三哥)打锣让大家到村公所开会,大家都去了。来到村公所,天上开始下雪。小北风一chuī,大家觉得身上穿少了。村长仍是许布袋(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有些发白),穿著一个翻皮棉袄,站在台子上点人。点了半天,不点了,看到村丁路蚂蚱正在往台子上爬,便踢了他一脚:
"蚂蚱,别爬了,人不齐,还得去喊人!工作员说了,人不齐不开会!"
路蚂蚱从地上爬起来,又提锣去喊人,边走边骂:
"开个xx巴会,还管人齐不齐了?"
又骂:
"耳朵里都塞驴毛了,听不见爷打锣!"
又沿街将锣打了一遍,人基本到齐了。佃户们一家一个,村里的头面人物也到场了:老地主李文武,李文武的侄子李清洋、李冰洋(已故地主李文闹的次子和三子),过去的土匪头目路小秃,已故村副、县警备队小队长孙毛旦之子孙户,现任共产党区委书记孙屎根之母孙荆氏,现任村长许布袋之妻锅小巧都到齐了。村丁路蚂蚱见人到齐了,又往台子上爬。这时许布袋对台下说:
"开会了,欢迎工作员给咱们讲话!"
这时工作员爬上了台子。工作员不往台子上爬,大家觉得"工作员"还很神秘,工作员一爬到台子上,大家都有些失望:
"什么工作员,这不是老贾吗!"
工作员果然是老贾。大家都认识他。五年前,老贾还在这村子里呆着,给地主李文武家喂牲口。后来因为李家少奶奶一件褂子,老贾才离开李家。老贾在马棚里喂马,李家少奶奶洗了一件褂子,搭在马棚前的太阳底下。后来这件褂子不见了,李家少奶奶就在院子里骂,言语之间,有些怀疑是老贾。老贾是老实人,从来不偷人家东西,听着骂声,心里有些窝火,就上去跟少奶奶吵了一架。后来还是老掌柜李文武走出来,把他们劝解开了。少奶奶走后,老掌柜还过到马棚里劝老贾:
"老贾,算了,知道你不会偷东西!"
老贾咕嘟着嘴说:
"这活没法gān了,没明没夜伺候人家,现在倒成贼了!"
李文武说:
"知你老贾站得正,看我面上,不要生气了!"
事情才算结束。
老贾家的村子离这比较远,是邻县封丘的一个庄子。后来老贾和另一个在李家扛活的牛大个结伴回家。先到老贾家,却发现李家少奶奶的那件褂子,正在老贾家院子里的绳子上搭着。原来那天老贾老婆去李家看老贾,这件褂子被她偷下,掖到裤裆里拿回了家。牛大个看到那件褂子倒没说什么,老贾的脸却一赤一白的。牛大个走后,老贾将老婆揍了一顿,但也没有脸面再回李家。他在李家的铺盖卷,还是托牛大个背回来的。老掌柜李文武还托牛大个捎话:
"让老贾回来吧,一件褂子,知道不是他偷的,娘儿们家,有啥正性!"
老贾说:
"虽说是娘儿们偷的,也让我老贾说不上话,以后人家再丢什么东西,让我老贾怎么站呢?这活是无法再给人家gān了!"
于是就不再去给李家喂马,留在封丘自己庄上做豆腐。每天夜里做一担豆腐,清早担出去到四乡里卖。人家吃豆腐,他和老婆孩子吃豆腐渣,倒也过得去。只是一想到那件褂子,心里就窝火。为这件褂子,他没少揍老婆。后来封程丘县被共产党开辟成了根据地,共产党的区政府,就安在老贾庄上。区长看老贾家做豆腐,就住在老贾家。天长日久,区长看老贾老实可爱,对人爱说实话,便有意培养他参加革命。老贾见区长年纪轻轻就挎着匣子枪,学问很大,甚么事都能说出个道理,也对他很佩服。夜里睡觉,他不与老婆睡在一起,与区长睡一个炕头。区长给他讲穷人为什么穷,地主为什么富;老贾为什么到邻县去给李家喂马。讲来讲去,老贾觉得自己亏了,都是一个人,为什么李家就该享福,他就应该到李家去喂马?于是就同意参加革命。区长见他积极,就不让他再做豆腐,送他到县上培训班培训。在培训班,老贾识了几百个字,入了党,从此就成了基层职业革命家。先领着民工队给解放军抬担架,抬了几年担架,解放军解放了这个县,新解放区需要大批gān部,老贾就又被派到这个县了。这个县一解放,就要搞土改,老贾就成了工作员,到村里去搞土改。区里知道老贾曾在这个村当过长工,对这村情况熟悉,就把他派到了这个村。但这个村的老百姓,并不知道老贾这几年变化,还以为他是以前的老贾。于是看他上了村公所的讲台,台下就发出一阵笑声。这不就是以前给李家喂马的老贾吗?三脚踢不出个屁,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工作员",来对我们讲话了?由于知道他的底细,便对他看不起。老贾还没讲话,一些人就要散伙,说身上冷,要回家穿衣裳。一个游手好闲的青年赵刺猬(当年被李文闹bī死老婆的佃户赵小狗之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