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天下黄花_刘震云【完结】(68)
金宝说:
"砖头家两口就是凶手,一巴掌把石头老婆打晕在地!仗着谁的势力了,这么猖狂!"
这时砖头媳妇在屋里喊:
"她先下的手!她仗着谁的势力,这么猖狂!"
卫东止住屋里的砖头媳妇,指着金宝身后的石头媳妇说:
"金大爷,你说石头媳妇被打晕了,她怎么在你身后好好地站着?"
金宝这时有些结巴,说:
"现在她好了,刚才她晕来着!"
卫东说:
"刚才她晕我没看见,现在她没晕我可看见了!"
接着又转身向屋里的砖头和砖头媳妇:
"你们把石头媳妇打晕了吗?"
砖头和砖头媳妇在屋里异口同声答:
"没有!"
卫东拍着巴掌说:
"看看,金大爷,一个没晕,一个没打,你这不是带人无理取闹吗?你无理取闹不说,手里还拿着柳条想打人,我看你不是来捉凶手的,你倒是来当凶手了!"
金宝被卫东的话绕了进去。他到底没文化,嘴上说不过卫东,所以急得脸都白了:
"什么,你倒说我是凶手?权还没夺过来,你倒血口喷人了!我说不过你,我不跟你说,我今天先捉走砖头两口拉倒!"
说完,一挥柳条,就指挥"锷未残战斗队"的人进屋捉拿砖头两口。卫东见金宝来硬的,倒有些害怕,不过他身边的十几个战斗队员倒是不怕,仇怨已积了两三年,有的人之间本来就有矛盾,这次可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于是一个对一个,拦住不让进门,砖头和砖头媳妇也从屋里走出来,又对上石头和石头媳妇。大家先是扭在一起,后来是厮打,后来动起了柳条,后来动起了棍棒和铁锹把。金宝冲锋在前,卫东却退后溜了。不过他没有溜到别处,而是溜到地里,把正在地里gān活的"偏向虎山行"、"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的人叫回一些助战。助战的人一到,打得更热闹了。卫东又通知李葫芦,让他把喇叭打开了。
一场混战,双方各有损伤。"偏向虎山行"、"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到底人多,又有喇叭助威,取得了战斗的胜利。"锷未残"这边人少,伤的较多,其中两个脑袋开花,三个腿被打断了,一个腰被打坏了,都血里糊拉的,金宝的脸、眼睛也被打肿了,脑袋上开了两个口子,往下淌血。"偏向虎山行"、"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的人也伤了几个,其中一个脑袋开花,其它都比较轻。在这次混战中,石头媳妇又被砖头扇了一巴掌,又晕了过去,这次没醒来;砖头在扇石头媳妇时,被石头从背后拍了一铁锹,头上开了花,也晕倒在地。混战结束,两派各自抬着自家的伤员,急忙奔了公社卫生院。
双方混战的消息,传到了双方的最高领导赵刺猬和赖和尚耳朵里。赖和尚这两天又犯痔疮,在家里躺着。当时他听到街上一阵喧嚷,但当时痔疮正疼,他没有放到心上。到了下午,卫东、李葫芦、卫彪来了,向他汇报今天中午发生混战的情况。卫东说:
"幸亏咱们今天人多,才没有吃亏,不然非被他们撂倒几个!老叔,既然今天咱取得了胜利,索性乘胜追击,明天正式把他们的权夺了算了,何必要等到八月一日!"
赖和尚躺在chuáng上没动。听到今天混战取得了胜利,他心里也有些高兴,他问了问自己这边伤了几个人,是否都送到了医院?但他对今天混战的起因有些不满意,说打就打,何必因为一只jī蛋?理由听起来有些不大方。不过既然打过了,又取得了胜利,也就算了。但他对卫东提出要乘胜追击,提前夺权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说好八月一号,就是八月一号,哪里差这几天?再说自己现在正犯痔疮,如何到现场指挥?大概卫东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又说:
"其实夺权十分简单,咱们人多,像今天这样,把他们的人一包围,大喇叭喊着,再撂翻他几个,还怕他不jiāo出公章?他不jiāo公章连他也撂翻!要是你老叔犯痔疮,不方便,你不用动,由我跟李葫芦去指挥就行了,保证把权给你夺回来!"
听到卫东这番话,赖和尚马上有些警觉,从炕上坐起来,两眼盯着卫东看。他从这番话里,突然听出卫东有野心。他今天指挥了一场战斗,有些忘乎所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革命要胜利了,他想篡权,想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自己指挥部队。以前没有看出来,关键时候看出来了,原来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不过赖和尚没有从脸上露出来,只是转过头问李葫芦:
"葫芦,你看呢?"
李葫芦到底卖过几天油,他已看出赖和尚脸上有些不高兴,也觉出了卫东太忘乎所以,说话不注意。于是他说:
"依我看,夺权还是不能提前,起码得等老叔的痔疮好了。老叔在村里多年,没有老叔,这权恐怕夺不回来!"
赖和尚看了李葫芦一眼,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真是我中有敌,敌中有我,情况复杂。过去他与李葫芦联合,只是想借用他的大喇叭和造反团壮声势,从心里并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他原来给李葫芦许愿,联合夺权成功,给他一个革委会主任,其实那只是一个空头支票,只是骗他来联合。真夺权成功,革委会岂能给他个正主任?顶多给个副的,正的还得给自己人。现在看,李葫芦倒比卫东还qiáng。他已经下定决心,将来夺权成功,空头支票可以兑现,卫东则应该往后排一排。想到这里,他又重新躺到炕上,板着脸说:
"夺权不能提前,还是八月一号,没事你们散了吧!"
这时卫东、李葫芦、卫彪都看出赖和尚有些不高兴。本来卫东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赖和尚的脸色,头脑也有些清醒。于是大家高兴而来,败兴而归,散了。
赵刺猬得到混战消息已经是傍晚。当时他没有在家,在村西贫农吴老贵家躺着。吴老贵的老婆,就是当年地主李家的少奶奶。李家少奶奶当年的男人李清洋,土改时被政府镇压。男人被镇压以后,李家少奶奶一个人没法过;这时村里已经没有地主,为了改变自己的成分,她嫁给了贫农吴老贵。吴老贵是个老实疙瘩。自从赵刺猬在村里当了支书,就开始到吴老贵家来找她。吴老贵害怕赵刺猬,也不敢不让他来找自己的老婆。倒是李家少奶奶一开始并不愿意与赵刺猬来往,看不上他那下嘴唇比上嘴唇长的模样。但赵刺猬开导她:你看不上我,就看上吴老贵了?你看不上他,不照样嫁了她?现在解放了,不是你当少奶奶的时候了,一切凑合着吧。李家少奶奶想了想,只好与赵刺猬相好。好在土改时赵刺猬曾把她叫到贫农团半夜审讯,所以两人也不是人生地不熟。自与赵刺猬相好,赵刺猬倒对她十分照顾,她可以不下田劳动,在磨坊看驴拉磨。年轻时赵刺猬来得勤,来了吴老贵必须出去。后来年纪大了,赵刺猬来得便少了,再来也无非是遇到烦心事时,过来聊聊天开心,大不了再让李家少奶奶掐掐脑袋,这时吴老贵出去不出去都可以。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赵刺猬心烦的时候增多,来吴老贵家又勤了。自从开始夺权,他每天都要来。这天他又心烦,出于习惯,他又到村西吴老贵家来,让李家少奶奶给他掐脑袋。从上午一直掐到傍晚,中午饭、晚饭都是在吴老贵家吃的。吃过晚饭,赵刺猬又让李家少奶奶给他掐头,这时突然闯进两个人,一个是冯麻子,一个是金宝。金宝头上缠着绷带,浑身上下血糊糊的。把赵刺猬等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冯麻子和金宝,赵刺猬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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