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天下黄花_刘震云【完结】(70)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震云



"×你们的妈,你们的人又不是我杀的,找我哭有什么用?赵刺猬的人杀了人,你们怎么不找他去?把尸首抬到他家门口,看他怎么办?"

死者家属觉得赖和尚说得有道理,一哄而出,抬尸首的抬尸首,喊人的喊人,要到赵刺猬家门口。赖和尚也下了地,带头走在前边,同时让李葫芦去开大喇叭,让卫东卫彪在队伍里领群众呼喊口号。

"向赵刺猬讨还血债!"

"血债要用血来还!"

"赵刺猬血债难逃!"

等等。

到了赵刺猬的家,人们便包围了院子。这时村里的大喇叭也开始广播。这时已经是晚上,人们打起了火把。火把灯笼,映红了半边天,映红了赵刺猬家的院子,映红了一群愤怒的人,刚刚庆祝完胜利的"锷未残战斗队"的队员,见到这阵势,见到七具尸体,都着了慌,纷纷作鸟shòu散,回家闭门不出。冯麻子、金宝也害了怕,也随人溜回了家。街上就剩下联合派的人。赵刺猬这时也回到了家,他是从后院跳墙头进去的。家里老婆孩子老母亲都被院子外的人群吓傻了,在抱头"呜呜"地哭。他那个玻璃球眼大儿子满院子乱跑。láng狗吓得也躲到了窝里。赵刺猬本来想立即与赖和尚、李葫芦坐下谈判,商量时局,没想到他们利用这件事包围了自己家。他从门缝里看了看外边愤怒的人群和七具尸体,又看到满街没有一个"锷未残战斗队"的人,就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被人困住,心里也十分害怕。但他突然看到人群正中的赖和尚,赖和尚在尸体后镇定自如的样子,他突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赖和尚的用意。这时卫东卫彪已经指挥人在用大木桩撞门,死者家属开始喊:

"杀了赵刺猬全家!"

"让赵刺猬全家替俺偿命!"

等等。赵刺猬老婆孩子都跑过来抱住赵刺猬的腿,哆嗦着让他救命。赵刺猬这时倒不害怕了,长叹一声:

"想不到真要完了!"

于是到自己住室去了一趟,然后来到院子,不慌不忙打开了"咚咚"响的大门,从院子里走出来,走到了灯笼火把下。赵刺猬突然从院子里主动出来,令灯笼火把下的人吃了一惊。抬大木桩的人也愣到了那里。所以一时倒没了口号声,也没人说话,都看着他。人群中惟有赖和尚没有吃惊,也没看赵刺猬,他在看地上的尸首。赵刺猬倒没看众人,只看着赖和尚,对赖和尚说:

"和尚,咱哥俩也搭伙计十几年了。今天我头一回佩服你。"

赖和尚说:

"现在还扯那些gān什么?你是血债累累的走资派!"

赵刺猬一笑:

"我血债累累?打仗的时候我在场吗?咱俩不知谁血债累累呢!"

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圆木头疙瘩:

"你不就是要这个小木头疙瘩吗?我给你不就完了,还管得着花七八口人?"

接着将那个木头疙瘩扔给了赖和尚。不过小木头疙瘩没有扔准,还落到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身上,然后再滚落到地上。卫东上前捡起木头疙瘩,递给赖和尚。赖和尚接过疙瘩反过来看,上面已布满红红的血迹,转着疙瘩的一圈字倒没错,是这个村子的名字。

第四部分 文化 附记

夺权胜利了。赖和尚成了支书。大家掩埋过尸体,开始庆祝夺权胜利。赖和尚让庆祝胜利的人,共同吃了一次"夜草"。几百口子在一块吃,十分热闹。赖和尚让杀了两头牛。夺权以后,赖和尚又拉着一车西瓜,到公社作了汇报。公社现在夺权掌权的正好是甲派,甲派吃完西瓜,就承认了赖和尚的夺权。赖和尚上台做的第一件事,是号召大家大养其猪。

赵刺猬下台以后,离开村子,住到闺女家去了。"锷未残战斗队"被人家夺了权,大家树倒猢狲散。几百口子战斗队队员,有几个月见了人不敢抬头。赖和尚倒也宽宏大量,将他们进行了收编。站队站错了,站过来就是了。凡是愿意反正参加"偏向虎山行"的,一律收编。大家都踊跃改正站队,参加"偏向虎山行"。在收编队伍中,赖和尚和李葫芦又发生了矛盾。李葫芦也想收"锷未残"一部分人,编到自己"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中去,并派卫彪私下里去做工作。赖和尚发现这一苗头后,约李葫芦单独吃了一次"夜草"。赖和尚不知让人从哪里弄了两根驴鞭,让牛寡妇卤了卤,两人一人一根,用手握着吃。当驴鞭啃到一半,赖和尚问:

"葫芦,早就想找你商量商量,夺权取得了胜利,你有些什么想法?"

李葫芦啃着驴鞭说:

"我没有什么想法。"

赖和尚说:

"听说你也在搞收编?"

李葫芦心里有些发虚。他看着赖和尚,又为自己心里发虚感到有些恼怒。妈的,两派联合取得了胜利,你能收编,我就不能收编?于是说:

"上次打仗,我这边也死了两个人,所以这次也招了几个!"

赖和尚一笑:

"招吧,招吧,我同意。宁肯我少招几个,你那边也该多招几个!"

李葫芦吃了一惊,看着赖和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赖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葫芦。李葫芦看他纸上写着:

兹任命李葫芦为村革命委员会主任。

下边盖的是村里的公章。红牙牙的印迹。

赖和尚说:

"自夺权以来,这枚章是头一回用!"

李葫芦这时倒有些感动,捧着那张纸说:

"老叔,你看你,我想都没想,你就替我考虑到了!"

赖和尚扔下半截驴鞭,倚到炕上被子垛上,手掐一根席篾子剔着牙:

"我年纪一大把,总有退的时候;退了以后怎么办?还得依靠你们年轻人!要是单为我自己,我连这个权都不夺!"

李葫芦说:

"这么说,倒是我心眼小了。老叔,听你一句话,我算明白了,这个编我不收了!"

赖和尚一笑:

"该收还要收。"

又问:

"小癞整天gān什么?"

小癞是李葫芦的兄弟,小时候学过编牛套,长大爱到地里看瓜,现在西瓜秧拔了,他整天没事,在家呆着。李葫芦说:

"他还能gān什么,在家呆着。上次打仗,他伤了一根手指头!"

赖和尚说:

"我准备将你们的广播站升一级,升成村里的,你是革委会主任,由你管着。等小癞手指头好了,就让他当广播员算了,也算革委会里的人,每天给他记十分工!"

李葫芦又有些感动,说:

"老叔全是好意,为侄子好。只怕小癞gān不好!"

赖和尚说:

"谁一开始能gān好?gāngān不就会了!"

这样这个事情就算定了。事情全部决定以后,"夜草"就结束了。从第二天起,李葫芦就停止了收编,广播站也归了村里。李葫芦的副手卫彪有些不满,埋怨李葫芦为了自己一个革委会主任,出卖了"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和造反团的广播站。卫彪找到李葫芦,气呼呼地说: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70/7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