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依说,那这样吧,你整理一下这些复印件,然后jiāo给我。
贾宇革说,这个简单,这个文件夹里面全都是。说着,他将外面几份复印件收进文件夹,递给朱丽依。朱丽依接过时,他看到她的手在颤抖。她很艰难地将资料袋装进包里,然后向他告别。可是,她站了几次,竟然站不起来。贾宇革只好发扬绅士风度,一边伸手去搀她,一边问,你不要紧吧?她说,我没事,可能是坐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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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南雍资讯调查公司的,她就像大病了一场,浑身无力,连迈步都困难。坐到车上,她觉得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连抬抬手,都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她在车上坐了足足四十分钟,才极其勉qiáng地驱动汽车。回到别墅,将自己扔在沙发上,再也不想动了,眼泪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
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坚qiáng的,这么多年,守着已经成为废物的丈夫,带着年幼的孩子,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赶。她总有一个信念,自己不比别人差,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一定要做到,并且要比别人做得好。结果她真的做到了,且看起来,往后的日子有惊无险,再无后顾之忧了。可她又哪里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一连串的错误,将她打到了谷底,陷入了空前的绝境。
细想想,这些错误,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在此之前,她虽然也多次反思,可并没有找到最根本的症结。只有现在,她才豁然明白,这一切,都因为自己认识并且爱上了杨大元。她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风里雨里泥里雪里摸爬滚打,吃了太多的亏吃了太多的苦,最终能够有一个真正爱自己的男人相伴着,哪怕这个男人是个穷光蛋,哪怕这个男人一身的毛病缺点,只要他对自己这份情是真的,那也该满足了。她不是不知道杨大元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那又怎样?人的身体和人的智力一样,同样是资源,在这样一个资源为王的时代,是资源就要好好开发充分利用。看看这个社会,哪一个人不是在出售自身资源来赢得生存资本?有智力的卖智力,没有智力的卖体力,出售智力体力之外,若想再增加附加值,那就看你是否还有其他资源了,比如女人的身体资源。为什么不卖呢?女人的身体资源是一种时效性资源,就像外面商店里卖的食品,标有保质期的,过了保质期,就算是减价大甩卖,也没人肯出价了。商场中人,最善于计算资源成本,商业原则之中,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则,那就是趁着商品紧俏的时候,趁早出手。正因为这一观念,朱丽依把自己也一同卖了,并且觉得卖的价钱还相当不错。相对而言,杨大元或许也在出售自己的身体,只不过,他获得的回报不是金钱,而是身体的愉悦。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自己搞错了方向,杨大元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才是因为情,至少是纯粹为了性,和她在一起,却是盯着她口袋里的钱。盯着她口袋里的钱或许没错,她和某些男人在一起,也一样盯着人家的钱或者权,可是,君子爱财,你得取之有道呀。两人在一起的两年多时间,她在他身上花的钱少吗?
她仔细算了一下账,此前替他买衣买帽吃饭喝酒不算,自从和欧阳佟斗上以后,更是开始大笔地花钱了。为了德山市庆项目,陪睡就不说了,还花了一百多万通关,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了购买博亿公司19%的股权,她拿出了六十万。当时还觉得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岂知这六十万最后为自己换回的,却是七百多万债务。另一笔大开支,是在处理文雨芳案上花掉的。前后两案,如果不是过硬的关系,可能要花掉三百万,最后也花了接近一百万。
朱丽依缩在沙发上,哭了想,想了哭,完全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变化,连天黑下来也不知道。后来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才吓了一大跳,惊醒过来,猛然发现,自己的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的灯光从窗口she进来,令面前的世界显得狰狞可怖。她自然知道是杨大元来了,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他有这里的钥匙。她想逃走,远远地避开他,永生永世,不再见他。可是,她动了动,发现这只是一个动的意识,她的身体根本不受意识指挥。她仍然缩在那里,雕塑一般。
灯开了,杨大元急急地迈进来,向四周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紧缩在沙发上的她,几步跨过来,说,你怎么啦?一整天不开手机,快把我急死了。
朱丽依想起来了,去南雍资讯调查公司的时候,为了不被打扰,她把手机关了。后来,她已经没有力气打开手机,当然,也根本没有想到要打开手机。与外界的联络对她已经没有意义,她只想缩到一个无人知的角落,甚至让自己成为一缕空气,从这个令人憎恶的世界消失。
杨大元说,你是不是病了?说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试她的体温。如果是从前,这样一个体贴的动作,会令她的心跳加速。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的情感世界就像一眼枯井,漆黑漆黑的,深不见底。哪怕一星半点的亲昵、爱抚、体贴,犹如枯井中细微的响动,均能产生巨大的轰鸣,均会在枯井中久久回dàng。可现在,她憎恶这只手,她想摆动身体,脱离这只肮脏的手,可是,她做不到,她的身体已经背叛了她,不再听从她指挥了。
杨大元在她面前说了很多话。她一句都没有回答,也再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意识。她永远都未能再想起,当时自己脑子里到底想过一些什么。
或许,杨大元意识到了什么,对她说,是不是因为那条短信?我急着找你,就是想告诉你,别听那些胡说八道,那是造谣中伤,是无中生有,是别有用心,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敢肯定,那东西是欧阳佟弄出来的,他的láng子野心,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这就是杨大元,大概在部队的时候,他极其努力地背成语辞典,此后,便喜欢出口成章,一串一串地丢成语,也不管丢得对还是不对,也不管堆得是否令人心烦。此前,朱丽依倒是很欣赏他这一点,常常觉得,他一个初中未毕业的人,竟然能够一出口就说出一串一串的成语,说明他聪明好学。而现在,朱丽依的想法又完全不同,她觉得,杨大元之所以背了那么多成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哄骗那些容易轻信的女人。天啦,认真想一想,这个人男人每做一件事,背后都藏着一个巨大的自私的目的,私欲指挥着他所有的行动,他还会极其努力极其细心地掩饰,让这种私欲导致的行动,尽可能看上去光明一些、优雅一些、正面一些。虚伪,这是一种极度的虚伪,是一种深入骨髓融入血液的虚伪。
朱丽依恨死了自己。按说,杨大元的这一切表演,只不过是非常浅薄的伎俩,哄一哄涉世未深的小泵娘尚可。自己是什么人?说得文雅一点,是资深美女,说得世故一点,是老江湖,说得粗鄙一点,世事dòng明呀,她的那口饱经世事的dòng,啥事不明?可怎么就一时被他这个小骗子蒙住了眼睛?
杨大元说了很多,见她无动于衷,大概也意识到她心里认定了什么。顿时换了一副嘴脸,双膝一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泣。他说,都怪他鬼迷心窍,一失足成千古恨。同时,他也哭诉着为自己辩解,他说,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她着想,他怕她进去就出不来了,所以,他想暗中转移些财产,以便几年后,她出来时,不至于成为穷光蛋,不至于让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