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_刘震云【完结】(10)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震云



严守一发现费墨也往这边看,李燕也睁大眼睛。严守一作若无其事状:“不是怕它闹嘛,不是想趁着洗脚眯一会儿吗?”

严守一本来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但沈雪鼓捣两下,把刚才伍月发来的短信打开了。看完那个短信,她一下将沙发旁的洗脚盆踢翻了,洗脚水溅了给她捏脚的小姑娘一身,也把屋里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沈雪:“我说你欲盖弥彰吧,你还狡辩。看,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李燕是个好事的女人,光着脚跳下沙发,过来看短信。她看完,也愣在那里,把手机jiāo给费墨。费墨看完,也有些发愣。严守一拿过手机看,见上面写道:严守一,你骗我可以,我不能骗你。我现在在庐山,还是那个房间。你说过绿水长流,扯淡!

严守一也吓得出了一身汗。这女人太不懂事了。这时严守一只好抖着手对沈雪说:“这是她发的,又不是我发的,我知道什么意思?”

沈雪气得胸脯一挺一挺的:“你不知道什么意思,你的记性这么差?过去你总跟我说,你跟伍月什么事都没有,当时于文娟就是一误会,现在上边明明写着‘房间’,‘绿水长流’,这不昭然若揭了?”

事到如今,严守一只好低下头,作无赖状:“就是有什么事,那也是几年前了,那时我还不认识你呢。”

沈雪:“单是过去有事吗?怕是现在也没断吧?不然她会发这样的短信?”

费墨这时站出来打圆场:“虽然上边写了‘房间’,‘绿水长流’,但后边还写了‘扯淡’。从情绪看,伍月是愤怒。就算她想招老严,老严肯定也是拒绝的态度。”又穿上拖鞋,上前抚沈雪的肩膀:“雪儿呀,我整天跟老严在一起,我相信他的人品。就是以前有什么问题,现在肯定也不会死灰复燃!”

沈雪推开费墨的手,连袜子都没穿,穿上自己的鞋,一边抹眼泪,一边“蹬蹬”

地离开了洗脚屋。临走时看了严守一一眼:“严守一,我没想到你这么脏!”

第二十一章

严守一告别费墨和李燕回到家,发现沈雪正在卫生间洗澡。严守一便安下神来,坐在沙发上犯愣,想让时间继续冲淡沈雪的愤怒和怨气。但他突然又想起在洗脚屋接到的那个陌生电话,是于文娟她哥的手机号码。自于文娟随她哥去南京休产假以后,于文娟与孩子的情况,严守一都是通过电话向于文娟她哥了解。严守一担心这号码被沈雪发现,于是没有往手机上输姓名。但过去都是严守一给他打电话,现在他突然主动打电话,是不是于文娟和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严守一便一个人悄悄走到卫生间,慢慢关上门,坐到马桶上,从手机里调出那个电话号码,悄悄拨了回去。但对方的回答是:“对不起,对方已经关机。”

严守一又放下心来。对方关机,没有再给他打,证明于文娟和孩子没出什么大事,于是就想给他写封短信,先说明情况。他坐在马桶上写道:刚才我在开会,把手机落在了车上。给你回电话,你已关机。

明天再联系……正在专心写着,没想到厕所门突然被推开,沈雪走进来找“创可贴”。严守一在马桶上坐着,她没理严守一。严守一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将手机夹在两腿之间。

但等沈雪找到“创可贴”,从镜子里发现严守一的神情有些慌张,又起了疑心。她转过身,问严守一:“严守一,你gān吗呢?”

严守一下意识地站起来:“上厕所呢。”

话音未落,掖在两腿之间的手机“啪”地掉到了地上。这时沈雪又发现什么:

“上厕所,你怎么不脱裤子呀?”又看见掉到地上的手机,神情突然又严肃起来:

“你给谁打电话呢?是不是又给伍月?”

严守一伸手去捡手机:“没有啊。”

沈雪一脚上去,踩住了手机,这时两眼冒火:“严守一,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严守一只好用已写好的短信作证,可那封短信只写到一半,内容有些含糊,既可以写给别人,又可以写给伍月,光这一点解释到半夜。

虽然沈雪最后相信了严守一不是跟伍月联系,是跟于文娟她哥,但跟于文娟她哥联系,这条胡志明小道,以前沈雪也不知道。愤怒过后,沈雪又哭了:“严守一,你到底有多少事背着我呀?”“严守一,我跟你在一起过得太累了。”“严守一,我是一个简单的人,你太复杂,我对付不了你,我无法跟你在一起生活!”

严守一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严守一去上班的时候,在车上给于文娟她哥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分钟,终于通了。于文娟她哥告诉严守一,昨天给他打电话是想告诉他,于文娟和孩子已经从娘家回到了北京,他从南京来送他们,有事想见严守一一面。

于文娟她哥说:“咱们去保姆市场吧。我明天就走,文娟一个人弄孩子,得给她找一个保姆。”

严守一和于文娟她哥在大棚里见面之后,两人先没有挑选保姆,而是走到大棚角落里,坐在保姆的凳子上说话。

第二十二章

于文娟她哥点燃一支烟抽着,半天说:“这次送文娟来,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但文娟遇到一个困难,你能不能帮帮她?”

严守一仰起脸,马上说:“没问题。”

于文娟她哥:“文娟去南京的时候工作还好好的,但这次回来,她呆的那个房地产公司散伙了,你能不能帮她找个工作?”

严守一愣在那里。

于文娟她哥:“还不能让她知道是你帮着找的。你找好之后,告诉我,我就说是我同学找的。我妹的脾气,你也知道,面上和气,心里很倔,知道沾了你,连我也逃不掉的。”

严守一点点头。于文娟他哥又看严守一一眼,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离婚了,不相gān的,就算你帮我的忙吧。”

于文娟她哥扔掉烟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严守一:“来北京之前,我给照的。”

严守一接过照片看。照片上,于文娟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孩子比在妇产医院见到时大了许多,照片上于文娟笑着,他倒皱着眉,似对什么不满意。

接着两人共同找了一个保姆,甘肃人,十九岁,脸看上去砂红,但看上去也老实,名字叫马金花,怀里抱着一个印花小包袱。办完手续,于文娟她哥将保姆领走,严守一回到车上,又掏出照片看。让他感到惭愧的是,他对照片上的孩子,仍是一点没感觉。仍和半年前在医院里看到时一样,觉得这是个累赘和麻烦。但他赶紧躲避这念头。

因为照这样想下去,他就太无耻了。

接下来一个礼拜,严守一开始悄悄给于文娟找工作。他和沈雪的关系,自那天夜里闹过之后,又渐渐恢复正常。但像给于文娟找工作这样的事,明显又不能让她知道;让她知道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不但背着她,给于文娟找工作,还得背着于文娟。小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严守一有些哭笑不得。

更让严守一感到难堪的是,原来他以为自己是个名人,给于文娟找个工作轻而易举,真到下手找,才知道困难重重。于文娟没有大的技能,除了会犯倔,就会打字,寻找工作的范围就小了。也给一些他熟识的单位的头头、公司的老总打过电话,他们接到严守一的电话都很高兴,名人与他们主动联系,但一听有事情求他们,而且是安排人,态度就变了。也不是一口回绝,都是说“看一看”。这一看谁知看到猴年马月,又不好第二天再催人家。这时严守一才知道自己这个名人有些虚。表面上人家慕名与你jiāo往,但背后你并无实质性的东西与人jiāo换,双方这时就不对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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