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_黄晓阳【完结】(44)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余成长说:“可以了吗?那好,你去问问他们,叫他们和我一起,去马家赔礼道歉。如果他们想通了,愿意了,那就起来。没有想通,不肯去,那就一直跪着。”

  第一次,崔玲玲去,他们兄弟都不肯起来。余海风不肯起来,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他不应该为自己没做的事承担责任。余海云不肯起来,自然因为对方是马家,既然是马家,就不存在对与错的问题,更不需要道歉。第二次,崔立去,他们还是不肯起来。余海云很倔,他认为,就算是死,也不能低头。第三次,又是崔玲玲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劝说兄弟俩,差不多是从他们小时候穿开裆裤说起。

  不知是不是母亲的话起了作用,余海云不耐烦了,对哥哥说:“去就去,又不死人,你去不去?”

  余海风一肚子的恼火,一肚子的委屈,却又无路可退,一言不发,站了起来。

  于是,余成长带着兄弟俩,去马家赔礼道歉。一路上,余家兄弟沉默着,甚至恨着,只不过恨的对象并不相同。

  马家人心里也很不慡。不慡的原因很多很复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马家始终认为,自己在洪江受到了排挤,似乎整个洪江,都在与他们作对,他们不得不像刺猬一样,让自己浑身都是刺,随时准备刺向别人。洪江的管理结构,最顶层,是几个乡绅说了算。这几个乡绅年岁大,也确实德高望重,说话有分量,也有人听。乡绅所针对的对象,并不是个人,而是商会。洪江有很多以地域为纽带的商会组织,这些商会便成了他们背后的支撑。可马家来自西北,西北在洪江的商人很少,无法形成商会。

  打架事件之后,马智琛倒没什么,他现在已经是官府的人,也不知古立德给他布置了什么任务,每天除了睡觉,都在外面。马家其他人,却一致认为,这次的事,并能单纯地看成是余海云和马智琛之间的冲突,而是整个洪江城对马家的态度。甚至包括古立德要将民团收回去,他们也一样认为,是包括余家在内的很多人在背后做了工作,这个工作,显然是针对马家的。

  胡不来从马家离开之后,马占林、马占坡以及马智源等从后面出来。马占坡立即对哥哥说:“哥,你不应该答应他,看他怎么办。”

  马占山说:“我能不答应他吗?”

  马占林问:“为什么不能?”

  马占山说:“在中国,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官府,排在最末一位的,永远是商人。商人要想和官府斗,那是jī蛋碰石头。洪江这么多商人,有钱有势的不少,有几个能够成为洪江的龙头老大?只有那些和官府接触密切的人。想当一个纯粹的商人,可以,但你永远别想出人头地。”

  马智源到底年轻一些,说话不太考虑后果,脱口而出:“那个胡师爷,就能代表官府?”

  马占山说:“你不要瞧不起官府的一个师爷。我听说,这个胡师爷,原来是洪江城的一个混混儿。可这个世界,就是黑白颠倒。就算你赚再多的钱,你也只是一个末流的商人,如果你和官府有了关联,就能jī犬升天。”

  马智能说:“我看到胡不来那个样子,就恶心。”

  马占山说:“你在外面跑,山地走过不少,应该见过一种寄生藤吧?像胡师爷这种人,就是寄生藤。树好,藤就好。树不好,藤不一定完了,不过,它一定长不好。你不能得罪这棵藤,不是因为这棵藤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他寄生的那棵树了不起。”

  “我看那些当官的,蠢材也很多。”老三马智华说,“我就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马占山说:“他们可能是蠢材,可他们是一个权力结构,不是他们多么了不起,而是这个权力结构了不起,离开了权力结构,他们可能什么都不是。但他们在一个权力结构体中,那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包括围绕在这个权力结构周围的师爷,都成了这种力量的一部分。商人却无法形成这样的结构,所以,商人永远是一盘散沙,永远都是钩心斗角。”

  马智华说:“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就是想用这种名目搞钱。”

  马占山说:“我当然明白,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可是,你换个角度想一想,这没什么不好理解啊。这个世界,谁不是想着名目捞钱?社会如果有底线,人们就会想方设法在底线之上捞钱。社会如果没有底线,人们捞钱的方法,也就可以完全没有底线。”

  马智华对这句话感兴趣,问父亲:“那我们现在的社会,到底是有底线,还是没有底线?”

  “我们现在的社会,有什么底线?”马占山反问,“别的不说,就说这土匪横行,这是有底线吗?正因为没有底线,土匪才从各处冒出来了。你以为这些人天生就是土匪?不是。他们之中,大多数是良民。就因为社会没有底线,社会一旦失去了底线,最难过的,不是商人,而是最底层的民众。他们如果做良民,就得逆来顺受,任人宰割。和任人宰割相比,做土匪,会好得多。所以,他们选择了做土匪。”

  马智华糊涂了:“这么说,他们还应该是被同情的?”

  “被同情或者不被同情,只在乎规则。”马占山说,“如果站在非规则社会的角度看,他们不仅应该被同情,而且,他们应该被认同。相反,如果站在规则社会这个角度看,他们是规则的破坏者,一定不能为规则社会所接受,也一定要被规则社会铲除。”

  马智能问:“那我们南下寻找仇人呢?如果我们真能报仇,那么,我们是规则的,还是非规则的?”

  马占山看了看几个孩子,说:“在一个有序的规则的社会,你对规则和规律了解越多,你就会生活得越好。相反,在一个无序的践踏规则的社会,你对规则和规律了解越多,你就会生活得越糟,就会越痛苦。”

  “我不明白。如果这个社会没有了规则,那成什么了?”马智华和马智琛的年龄接近,两人的观点也更接近。

  马智源说:“所谓社会规则,就是qiáng者原则。谁qiáng谁就是老大,谁qiáng谁就是规则制定者。”

  马占山接道:“可以这么说,盛世,政府是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乱世,人人都是规则,相反,政府倒成了政府规则的破坏者。在乱世,遵守规则者,反倒寸步难行,维护规则者,结局一定会很惨。”

  马占林说:“我们马家,就是要按照我们自己的规则行事,不管别人的什么狗屁规则。谁对我们不好,我们就千倍万倍地报复。”

  正在这时候,余成长带着余海风、余海云兄弟来了。

  到达白马镖局门口,余成长对两个儿子说:“跪下。”

  对于这个命令,无论是余海风还是余海云,全都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就算是道歉,一起来到马家,说声对不起,已经非常够意思了。父亲对马家始终提防,也并不感兴趣,这一点,余家兄弟是很清楚的。余成长这个人,做人的原则性很qiáng,jiāo朋结友,一定要慎重选择。比如说王顺喜,因为是王顺朝的四弟,原本算是亲戚关系。可自从王顺喜暗中和张祖仁合作,开了祖仁贸易行,余成长就和他们断了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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