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冷冷地哼了一声:“张金宝是个什么人,吃喝嫖赌抽大烟,你和他在一起,做什么也就不奇怪了。”言下之意,余海风欠jì院的嫖资,是有的。
余海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
余成长看他浑身湿透了,又问了一句:“你这一身怎么闹的?”
余海风回答道:“掉到沅江里了。”
崔玲玲一直没有说什么,但眼神不喜,双眉紧皱,脸若寒霜。
余成长想了想,慢慢地问了一句:“海风,爹再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有没有去那肮脏地方?”
余海风扑通跪在父亲的椅子前,坚决地回答道:“爹,娘,我真的没有去,我是被人冤枉的。”
崔立怒道:“你是冤枉的,别人为什么没有冤枉你弟弟海云,为什么没有冤枉你表哥展浩,偏偏就冤枉你了?”
余海风没有回答。
余成长伸出一只手,阻止崔立继续说下去,低头看了余海风一眼,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海风,爹相信你,这件事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先回房间换套衣服,别着了凉……”
余海风站起来,飞快地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上楼换衣服去了。下面传来崔立愤怒的声音:“成长哥,你不能这样惯孩子,长期下去,那还得了?”
崔玲玲也埋怨余成长:“成长,孩子有错,应该教育呀!”
余成长平静沉稳地回答:“海风说他没有做过,就没有做过,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
崔立重重地跺了跺脚,一把拉住余海云:“海云,跟舅舅学武去!”崔玲玲也赌气别过头去,不看余成长一眼。
余成长缓缓站起来,看了看妻子,声音温柔如水:“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生气……”
崔玲玲身子动了动,余成长扳过她的肩膀,才发现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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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街,两栋窨子屋之间,有一个用竹篾席子围起来的摊点。一根竹竿挑着一盏风灯,一副馄饨担子,三张矮桌子,几个小凳子。这里是老王的香辣馄饨摊。老王六十岁了,没有儿女,三十多岁的时候在码头扛包,摔残了腿,自后改卖馄饨。
老布和老王相对而坐,老王嘴里叼着一个用竹筒做成的烟斗,吸了几口,然后把烟斗递给老布,老布接过烟斗,也吸了几口,又还给老王。
老布一句话不离本行,道:“老王,做人要信主啊!”
老王和老布已经有几年jiāo情了,听这话也不知道有多少遍了。老布这个人,就这么一根筋,见了任何人,都是这么一句话:“做人要信主。”洪江人实在,往往问他:“主是什么?”他会说:“主是上帝。”
有时候,老布也会对别人说:“做人要信主,因为你是有罪的,如果不信主,就得不到主的庇佑,得不到救赎,日后会下地狱的。”
别人一听吓了一大跳:“我有什么罪?我不偷不抢,不坑人不骗人,我犯了什么罪?”
老布一脸严肃:“原罪!人都是有罪的!”然后他耐心地解释人为什么有罪,这就要从上帝创造万物说起。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人是尘土……女人是男人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因为她是男人的肋骨和尘土做成的……
听的人如坠落在云里雾中,摸不着头脑:“我怎么是尘土了?我不是爹妈生的吗?我们不都是爹妈生的吗?我老婆是丈母娘生的,怎么就是我的肋骨和尘土做成的?”
要解释清楚这些问题太难了!老布解释累了,就翻开《圣经》,庄严地捧到别人面前,认真地说:“你看,《圣经》上面说得清清楚楚。”
人家一个字也不认识,也就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双方不欢而散。老布并不气馁,遇到下一个人,他又会把这些重新讲一遍。
老布在洪江传教,也不是一事无成,至少让洪江人明白了主是什么。洪江人往往会恍然大悟:“你说的不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
老布就会大急:“不对,你们那是邪神,我的主才是正神。”
为了证明这个邪神和正神,老布必须引经据典,他只能捧出《圣经》,可是没有一个人认识《圣经》上的字呀!
尽管整个洪江没有人信老布的主,但几年过去,大家都知道,老布是个好人,一个非常非常善良的外国老头儿。这老头儿也是奇怪,竟然把别人的家乡当成了自己的家乡,一点都不见外。比如上次为白马镖局募捐,老布就异常积极,没想到古立德横插一杠子,把这募捐的事,jiāo给了汛把部署和巡检司。老布不喜不怒,照样我行我素,整个洪江城,只要有什么善事,肯定少不了他老布。
在洪江,老布只有三个真正的朋友。这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和他年龄相仿的余兴龙和王子祥。这两个老人已经活成了jīng,均已经超过八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就是稀中之稀了。到了这种年龄,看人一盯一个准,他们自然看明白了老布是个好人,所以就愿意和他jiāo朋友。老布也觉得,这两个人在洪江的威望之高,无人可比。如果他们两人信主,那么,洪江就会有一大批人跟着信主。
老布常常和这两个人在一起,他们下棋,他就看棋。两人还喜欢听老布说话。说什么?说各种海外见闻。如果换了别人,老布说的那些经历,会被认为是天方夜谭,可这两个人不一样,他们年轻时走南闯北,从云南去过缅甸、泰国和印度,自然就知道,这个地球很大,地球上还有很多国家。老布见两人喜欢这些,也就有意提起这个话头,讲西方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偶尔也讲一讲宗教。可只要一涉及宗教,两人就会不约而同地说:“东方有东方的神,西方有西方的主。”
另一个和老布jiāo好的,是余海风。同样,余海风喜欢听老布说话,尤其喜欢听老布说那个在西方叫哲学的东西。老布说那是哲学,可余海风总觉得,西方的所谓哲学,和东方的道或者印度传过来的佛,好像区别也不是太大,甚至和老布所说的主,似乎也是亲戚关系。这样一想,余海风就明白了很多事,觉得突然长大了不少。
即使整个洪江城都接受了老布,可他还是没有发展一个信徒。
没人信,老布也不痛苦,他仍然坚持做着同样的事,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是多少次对老王说同样的话了。不过,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老王竟然改变了态度。老王说:“老布,你总说人要信主。我问你,如果我信了主,主能不能帮我卖馄饨?”
老布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老王轻轻叹息一声,有些失望:“我以为信了主,主能帮我卖馄饨。主既然不能帮我卖馄饨,我信主有什么用?”
老布忙道:“话不能这么说,信了主,主就能给你指明正确的道路。你现在迷茫了,说明你心中有忧愁,心中有忧愁,不找主,找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