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跃进_刘震云【完结】(11)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震云



  刘跃进只好像当年李更生给他打欠条一样,又给韩胜利写了个欠条。如包找到,给韩胜利百分之六的提成云云。六万块钱的百分之六,也三千六百块钱呢。刘跃进又一阵心疼。韩胜利收了欠条,问:“腰包在那儿丢的?”

  刘跃进:“慈云寺,邮局跟前。”

  韩胜利这时一顿:“哎哟,你丢的不是地方。”

  刘跃进:“咋了?”

  韩胜利:“那一带不归我管。前两天就因为跨区作业,被人打了一顿,还倒贴两万罚款。这道儿上的规矩,比法律严。”

  刘跃进见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慌了:“那咋办?”

  韩胜利瞪了刘跃进一眼:“还能咋办?我只能帮你找一人。”

多年的忧郁症,也是假的!

  瞿莉被严格找到了。瞿莉离家出走,并没有去上海或别的地方,仍待在北京。这些情况,严格其实都知道。如想找到瞿莉,严格一开始就能找到,只不过假装找不到;找不到,仍假装在找。能找到瞿莉并不是严格掌握瞿莉许多线索,而是给瞿莉开车的司机,被给严格开车的司机收买了。也不能说是收买,是控制。瞿莉的司机,是严格的卧底。

  这次瞿莉离家出走,瞿莉以为自己三天来的行踪只有自己和司机知道;还专门jiāo代老温,不许告诉任何人;但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老温马上打电话告诉了小白,小白马上告诉了严格,严格只是佯装不知,在继续寻找。严格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让瞿莉继续出走,弄清她到底要gān些啥;同时也给严格留出时间;这次留出时间不是为了女人,而是用来处理他和贾主任和老蔺之间的事。据老温报告小白,小白报告严格,三天来,瞿莉先后去了八个地方,时间有白天,也有晚上;地点有酒店,有别人家,也有郊区和洗浴中心。严格问:“都见了些什么人?”

  小白:“她进去的时候,都让老温在外边候着,是些什么人,老温也没见着。”

  这时严格倒觉得有些蹊跷。蹊跷不是蹊跷瞿莉出走,四处见人,而是她见人的目的,好像跟严格和女歌星的事毫无关系。出走是为了这件事,出走后并不纠缠这事,好像另有企图,倒让严格心中不安。另外的企图到底是什么,严格一时也想不明白。

  这边跟踪瞿莉没有结果,那边和贾主任和老蔺的事也在悬着。严格自和老蔺在火锅城见面,拿出U盘向老蔺摊牌后,贾主任那边一点回音也没有。严格知道,老蔺与严格见面后,会马上把见面的结果向贾主任汇报。虽然当时老蔺把U盘扔到了火锅里,好像毫不在意,但严格知道,那不过是虚张声势;见到报上严格和女歌星的照片,贾主任就慌了手脚;现在知道有个U盘在别人手里,贾主任肯定会大吃一惊。但把U盘抖落出来,贾主任反倒沉默了。

  严格知道,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但严格又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抖出U盘,和抖出女歌星的事,性质完全不同。抖出女歌星的事,只能伤及贾主任的皮肉,正像老蔺说的,大不了是桩绯闻,伤不到他的筋骨;而U盘里的事抖出来,却能要了贾主任的命。贾主任不会坐以待毙,让事情就这么向深渊滑下去。这些事没发生之前,严格常请贾主任打高尔夫。一次打着打着,贾主任要撒尿。严格要开电瓶车送贾主任去厕所,贾主任说:“不劳大驾。”

  走出两步,转过身,解开裤扣,掏出家伙,就对着草地直接泚。严格也只好掏出家伙,陪他撒尿。这是严格第一次陪贾主任撒尿。不撒不知道,一撒吓一跳。也是憋得久了,贾主任尿线之粗,对草地冲击之重,尿味之臊,之浑浊;一闻就是老男人的尿;但又不同一般老男人的尿;它弥漫之有力,之毫无顾忌,让严格感到,贾主任温和之下,不但藏有杀气,似乎还有第三种力量。通过一泡尿,严格明白自己还嫩,不是贾主任的对手。但严格将球踢给了贾主任,只能等着贾主任回球。在贾主任回杆之前,严格也束手无策。他也不想走到大家共同毁灭的地步。扯出女歌星和U盘,只是为了挽回大家过去的关系。

  严格与贾主任事情的悬着,比严格与瞿莉关系的悬着,更让严格揪心。严格揪心的时候,爱拼命吃菠菜;就像瞿莉烦心的时候爱吃汉堡包一样;直到吃得肚圆,紧张才能缓解,才能舒心地吁一口气;只不过汉堡包胖人,菠菜不胖人。这天严格正在吃菠菜,吃到一半,还没舒心,司机小白给他打电话,说瞿莉的司机老温给他打电话,说瞿莉现在正在银行。

  一听瞿莉去了银行,严格从沙发上“噌”地跳了起来。银行和钱连着。她去银行,就和去别处找人不一样。严格终于明白了瞿莉的意图。严格不能再假装寻找了,忙让小白开上车,去了那家银行。在银行门口,堵住了瞿莉。三天没见,瞿莉似乎变了。瞿莉过去是个遇事搂不住火的人,为做一个头发,跟小区周边的美发店吵遍了;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她倒沉住了气;她没有因为这事更粗bào,人倒变得更温和或者有些文雅了。瞿莉过去胖,三天不见,似乎也变瘦了。她的变化,比她的态度,更让严格摸不着头脑。瞿莉见到严格,既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发火。严格:“咱们谈谈吧。”

  瞿莉也没说不谈,只是用手指,轻轻指了指旁边的咖啡馆。两人在咖啡馆坐下,严格想把话往回说。话往回说,就不能像平常那么说,就不能再说些漫无边际的假话,总得有些gān货或硬通货;于是严格搓着手,把自己跟女歌星的关系如实jiāo代了。说完又说:“跟这些人,有事,没感情。”

  又说:“都是逢场作戏,都是完事就走,没在一起,睡过一夜。”

  他以为瞿莉听后会发火。如瞿莉发火,严格的目的就达到了。两人就可以沿着女歌星这条路,趁着愤怒的翅膀,顺原路折回到原来。但瞿莉没上严格的当,既没发火,对这事似乎也不关心;好像在听一件别人的风流韵事。看来她已经走得很远了。如仅是这样,说不定事情还可挽救,没想到瞿莉gān脆把两人间的把戏拆穿了。瞿莉用银勺搅着杯里的咖啡,低头说:“严格,别再拿男女间的事说事了。咱俩的事,比男女间事大。”

  说这话的时候,瞿莉眼里憋出了泪。正因为憋出了泪,说完这些,瞿莉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轻松了。一件物什,就这么拆了;一盆水,就这么泼到地上了。事情或人,露出了真相和底牌,事情也就无可挽回了。见瞿莉摊牌,严格也只好换个话题摊牌,就像对老蔺和贾主任一样;严格指指窗外的银行:“您开始准备后路了,对吧?”

  瞿莉也看着窗外:“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严格愣在那里。他甚至怀疑,瞿莉多年的忧郁症,也是假的。

“我倾家dàng产了,知道不?!”

  刘跃进的头被打破了。像前几天来工地要账的韩胜利一样,头上缠着绷带,外边戴一冒牌棒球帽。如是平日挨打,刘跃进不会拉倒;如是别人打的,刘跃进也不会拉倒;打破他头的人,是曹哥鸭棚的人;但这两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刘跃进得赶紧找包,也就顾不上头,没功夫与打他的人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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