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拿饭盆去食堂吃饭。
单位这么沉闷一个月,老袁觉得老这么沉闷下去也不是办法。沉闷,大局不定,大家就无法开展工作,这样对个人、对单位的工作,都是不利的。领导层人心惶惶,群众就容易乱,现在,无故迟到早退不上班的,浑水摸鱼上班打扑克的,在楼道公开吵架的,甚至在外边为非做歹的,各处室时有发生。二楼的厕所,又反涌了一次,爬到楼道里一些蛆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老袁在一天便坐车到部里去,想打探点消息,好稳定人心,也好稳定自己。本来他可以以汇报工作的名义去找部长,或找副部长,但他部长副部长都没找。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到办公厅找了副主任老曲。上次去单位调查,就是他带的队,现在不找部长来找他,也是对他的一个尊重;他调查完肯定向部长作了汇报,他以前又跟过部长那么多年,部长那里的信息,他必定知道;找他比找部长们qiáng。部长们对一个局长会公事公办,守日如瓶,在他这里说不定倒可以得到宝贵的信息。于是找老曲。找到老曲,老曲仍是那样热情稳重,笑着给他倒茶,甚至问要不要把老袁的司机叫上来。老袁摆了手,说:“今天到部里有些事,顺便到你这里坐坐!”
老曲一笑,接着问单位怎么样。老袁见屋内没有别人,便趁机用玩笑口气说道:“你上次不是说了,在那里工作很不易。你去搞了一次调查——还亏是你去,人事司长去搞了一次民意测验,单位就可想而知了!也不知几位部长是怎么想的,我的想法,还是早定大局为好,不然工作受损失。哪怕觉得我有问题,把我拿开,赶紧再换一个人也好!”
老曲明白了老袁的意思,摆摆手说:“调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是调查不出什么问题的。作为一个党的gān部,一生不被调查几次,说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做工作才被调查。”
老袁看着老曲,感激地点点头。老曲接着说:“我只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不知领导是怎么考虑的,我只是向他们汇报工作,但据我所知,部长刚到任不久,不是找你谈过话?”
老袁点点头。
老曲说:“既然部长说过话,说让你继续搞这个局,我想,这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接着说:“喝茶。”
不再说话。但老袁立即像打了一针镇静剂,感到心里一阵轻松,忙端起杯喝茶。既然部长亲信这么说,必是从部长那里传出的消息。这不等于自己地位依然稳固了?这个老曲为人真正不错,镇静,与人为善,上次去调查还真亏是他去。以后要注意与他jiāo朋友。一边喝茶,一边又感激地看他一眼。这时有人敲门,进来另一个局的局长,手里拎着一个大包,似要和老曲谈些什么。于是老袁就赶忙告辞。坐在回单位的车里,老袁心花怒放,想起老张、老王、老方、老赵、老丰、老刘一帮人,你们联合起来整我,招人调查我,测验我,到头来党不还是信任我老袁?于是浑身来了力量,开始考虑局里今后怎么办。回到局里,立即变了一个面孔,让办公室主任下通知,准备开一个全体工作人员大会;接着又把总务处长叫了上来,指着他头训了他一顿,二楼厕所怎么又反涌了?弄得总务处长直观察他面孔。当然,上午训完,中午总务处长就又训了打扫卫生的刀疤老头一顿,下午厕所就又gān净了。几位副局长见他到部里去了一趟,回来变了一副面孔,似要重新抓工作的样子,都不知他在部里又活动了些什么,得到了什么信息,心里又重新开始打鼓。副局长老赵前几天以为老袁不行了,开始巴结老王;现在看老袁似乎又缓过来了,将来女儿的工作还得指望老袁,于是就又来巴结老袁,下午又来老袁的房子里坐。
但在老袁要重新开展工作,要治理整顿局面的第三天,部里一位副部长通知老袁去谈话。老袁一接到通知,马上预感到,这是折腾了几个月、沉闷了一个月后的急风bào雨,是大局已定,要宣布大局。果然,是宣布大局,先与老袁通气。谈话进行了一个下午。从副部长房里出来,已是晚上。从部里回局里,老袁忘记了坐车,一个人不知不觉步行走了回来,把他的司机和车忘在了部里的停车场上,让司机孤零零等到夜里十点,气得大骂老袁。不过不管司机怎么气,他都没有老袁更感到生气。部里太不像话了,太令人气愤了。几个月之前,新任部长还找老袁谈,这次调整班子没有他,几天之前部长的亲信还说没调查出他的问题,部长的话不会变;谁知几天之后,他们首先要动老袁的手术,让他卷铺盖从局里滚蛋。这位副部长对老袁讲,部里准备对他的工作进行调动。早先明明说好不涉及自己,谁知到头来首先要涉及自己。由于消息太突然,没有心理准备,听副部长一宣布,老袁立即情绪激动,与副部长吵了起来,说你们这样处理我不公平,你们到底调查出我什么问题?先将问题讲清楚,然后再处理。副部长倒没有生气。只是说:老袁同志,这里只谈的是部党组的决定,决定让你调动工作,不是谈你有什么问题,也不是要处理你;哪里都是党的工作,调动工作是处理吗?省委书记之间大军区司令员之间,中央一声令下,就调动了;人家可以调动,我们一个局长不可以调动?说得老袁也是gān瞪眼说不出话来。可要调动的是什么地方?是部后勤所属的一个生产资料开发公司。虽然也是局级,但只有一帮子家属妇女,不是个正经单位,也不算正经国家机关,这不是整人是什么?特别令老袁吃惊的是,部党组决定接老袁班的人,竟是前两天还对他笑眯眯的老曲。这个老曲真是笑面虎,前一段带调查组去调查他,前两天老袁又找他,他都笑眯眯的,没想到他竟是自己的掘墓者。前两天他还告诉老袁,部长的话不会变,没想到三天之后就变了;他是部长的身边人,要撤掉一个人,让他去代替,他三天前会不知道?肯定是早就别道,心里早就清楚,说不定去调查老袁时他就清楚,无非人家老谋深算,城府很深,像一个猫,故意跟临死的耗子玩玩罢了。一想到自己的耗子身份,自己蒙在鼓里,被人家在那里玩,还独自在那里气闷、揣摩、亲自登门去打探消息,让人家看起来,真是可笑。他现在才明白,部长一上任,就想换老袁,只是不好下手,一接到老方、老赵他们的告状信,于是就找到借口,让他的亲信去摸情况。现在看,调查也是假的,只是一个过场,让亲信摸情况是真。这是什么工作作风?这不是要着一个同志玩吗?局长不当没有什么,情理不顺能气死人。于是老袁一夜没睡,在家里折腾。老婆见他异样,也不敢问他。折腾一夜,老袁想出两个字:告状。别人会告状,自己也会告状。第二天一早,他连单位也不去,就坐车跑到那个核心单位,找他的好朋友、那个核心局的局长去了。
第十章
单位天下大乱。部里下了文件,宣布对局领导班子进行调整。这次调整不只牵涉到老袁,七个副局长大部分都牵涉到了。几个副局长看到老袁首先下台,是他们意想不到的,前两天他不还想重整局面?老张、老王、老方等便想看笑话;但第二天文件就牵涉到自己,于是就顾不上看别人的笑话了。文件宣布,老袁另调,调往部后勤生产资料开发公司任党委书记;老张另调,但现在还无明确的工作单位,让他等待分配;老方年龄已到,退;老赵年龄已到,退;老丰年龄已到,退;老刘年龄已到,退;老王、老李二人,保留原来职务。另从外边调进的有;原部办公厅副主任老曲,提升调任本单位任局长;原部秘书局第五副局长老鲁,提升调任本单位任常务副局长。文件一到,单位立即乱成了一锅粥。原来部里是这种用心,咱们折腾一阵,闹一阵,相互斗一阵,沉闷一阵,最后却被部里一锅烩,烩了蛤蟆,让别人接了天下。由于决定既然已经下达,谁也改变不了部里的决定,愤怒是白愤怒,愤怒也没有用,于是树倒猢狲散,以前的各种联盟顷刻间土崩瓦解,谁也不再顾谁,开始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各人四处活动自己的。老袁主要是跑那个关键单位。关键单位那位局长,看到这个部真这么处理老袁,而调查组又没调查出老袁什么问题,也就是“五粮液”和轻微的以权谋私,也吃了一惊,觉得有些不安,对老袁有些同情,这次没有与老袁开玩笑,而是郑重地答应,要帮老袁与这个部管人事的部长jiāo涉jiāo涉。但jiāo涉是需要时间的,何况一碗水已经泼出去,局长已经给你免了,新局长已经宣布了,再收回来是不可能的;老袁一方面抗拒部决定,不到新单位去上任,一方面只好耐心地等待,看关键单位与部里jiāo涉的情况。只是这等待有些窝囊,事情有些龌龊,gān了一辈子革命,过去都挺顺,临到头落个这样下场,也羞于见人,于是只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常务副局长老张看到部里的决定,马上跳起脚大骂,上次调查组来调查,是调查老袁,并不是调查我老张,怎么处理老袁,把我老张也挂上了?不错,是有个打字员反戈一击,污蔑我有作风问题,但那也就是按按肩膀,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按过小姑娘肩膀的中国人有几亿,你都处理了吗?怎么到头来把我给整掉了?就骂部里部长们糊涂,任人唯亲,为了任命自己的亲信,不择手段等。但骂了半天也不顶用,到家里老婆倒高兴,有些牵灾乐祸:看你老不正经,爱与小姑娘接肩膀,终于被组织发现,把你给处理了吧?过去老张一直怕老婆,现在也禁不住掴了老婆一巴掌。老婆马上扑上来,说你流氓流氓,到家了!扑上去抓了老张一把。老张的脸上,立刻有一道鲜红的指痕。与老婆闹过,老张也觉得光生气没有用,也得出去活动活动,于是不顾脸上有指痛,贴上一块膏药,也坐车出去活动。他一方面跑部里,找那个一起钓鱼的小秘书;一方面跑过去的朋友秃头的公司,想活动到那个公司任个副总经理。这时老张又生了气,部里把自己常务副局长免了还不算,还故意做出没地方安排的架势,让等待分配,还不是故意给人难堪?你难堪也罢,不难堪也罢,我去别的地方活动,如活动成,你部里就是给我找到了工作,我也坚决不去,要去外单位,这次我长长志气,就是拉棍要饭,我隔过这个门;同时也是做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架势给你们看看。于是加紧去找秃头。谁知秃头这个人原来也不够朋友,过去说得好好的,说什么时候来,他什么时候给个副总经理;现在真到了危难时刻,求到他头上,他竟避而不见。一开始是弄个女秘书搪塞,后来连女秘书也不见了;后来再联系,他的办公室gān脆回答他秃头到深圳出差去了;问什么时候回来,那边竟说“说不好”!这个王八蛋,老张当时肺都要气炸了。怎么世界上到处是白眼láng。过去你公司刚开办时,几次搞物资,求到我老张头上,我是什么态度?或多或少,都是尽自己的能力办,没让你秃头空手回过;现在我到危难时刻,求你一次,你竟看着我呆在悬崖上而不伸一根绳子。老秃的为人,实在令人愤怒,最后还是老王将这愤怒给老张排解开了。老王次弄得不错,留任副局长。过去他因与老袁不对,一直担心自己会被变动;一次误听消息,还气病住了医院。他与老张过去是同盟,但在前一段乱糟糟大家各自活动时,他对老张有些意见,怪他活动时不带上自己,自己住院老张也不去看。过去他认为老张会活动,这次肯定留住;自己不会活动,肯定被撮走,没想到到头来老张倒霉,自己倒落了个合适。于是病立刻好了,感到浑身有劲,心情也开朗了,胸怀也开阔了。于是大人不计小人过,对过去的事不再计较;现在看到老张倒霉,倒没有用老张过去对自己的态度去对待老张,毕竟以前是多年的同盟,于是在一天下午坐车到老张家里去看他。本来老张前一段活动没带老王,人家病了没去看人家,心里一直对老王有愧,现在见老王既往不咎,主动来看他,心里也有些感动,何况自己是落难之时。但正因为是落难之时,看见老王chūn风得意的样子,两相对比,他心里也有些别扭。于是对老王不热情,也不冷淡,温开水一杯。不过老王理解老张的心情,仍谈这个谈那个。见老王这样风度,老张才真正感动,过去老王是智多星,于是老张便将自己的尴尬处境与秃头对自己的对待愤愤不平讲了出来,让老王替他排解,老王果真替他排解。劝老张不要生气。老张说:“怎么不要生气,我过去怎么待他,他现在怎么待我?前一个月还说得好好的,要我去当副总经理,怎么一转眼说话就不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