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故道人_王安忆【完结】(14)
「这个好。」
她犹豫子一会,接过来了,放在老头的秤上。当她等着秤时,她红肿的手轻轻地搭在炉子的边上,透露出一种令人怜惜的信赖。
路灯一盏一盏的亮了,照耀着越来越深的碧空。风,越加温和了起来。
这天,小军告诉他:
「昨晚上,我看见省少扬和郑瑛瑛了,两人在彭城路那边遛呢,嗑着瓜子,有说有笑的。」
「嗯。」
「少扬追郑瑛瑛追得才紧,早上他专跑到练功房门口练小号,一边练一边看郑瑛瑛。」
「你随他去。」
「我当然随他去。」他说。又说:「你要比少扬qiáng一百倍了。」
「你拿我和他比gān啥?」杨森转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你……」他嗫嚅着没说出话来。
杨森重又转回头去看一份贝多芬的第五jiāo响乐的总谱,这是刚向毛迪借来的。毛迪常去上海、南京出差,也舍得买书。他有钱,虽然才二十二岁,倒有六年工龄了。杨森读总谱总感到乏味,因为他无法使那十几行声部融合jiāo织成一个句子,所以他便领会不到那阅读的快感了。
「大哥,你对郑瑛瑛真的一点没有意思?」小军忽然又冒出一句话。
他吃惊地看看他,说道:「我凭什么要对她有意思?」
「人家都在说,她对你有意思……」
「胡八扯!」杨森喝住了他,小军只好住了嘴。可他却再也读不下去了。他心里痒痒的,微微的有点激动。被一个女孩子有着点意思,究竟是一桩不容易的事。于是,他慢慢地转过脸小心地问道:
「她怎么对我有意思,你倒说说。」
「你自己还不明白?」小军回答他。
「真不明白哩,我这个人是很粗的,真的。」他话音里已有了几分哀求的味道。
小军一笑:「她尽找你说话。那时加班排《洪湖》,她总要你的车子带她。她还给你东西吃,换了我们,讨也讨不来的。」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呢!」杨森半真半假地说,心里甜滋滋的。
「你要愿意和她好,准能成。少扬算什么!」
「我?」杨森一惊,这才无比遗憾地想到,自己对她是一点点没有意思。
「其实,她不错,就是憨一点。形象,体形都好,又年轻,比你小好多吧,比我还小一岁呢。我和她在小学同过学。人才活泼,随和,就是太憨了。」
「你们同过几年学?」
「三年。文工团排《红色娘子军》把她招去跳舞了。我是中学毕业待业那阵子进团的。」
「排《沂蒙颂》那年?」
「你要喜欢她,我可以帮你去说。」
「我不喜欢她。」杨森赶紧说。
「你,不是我说你,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小军提醒道。
「我知道我二十几。」
「你别太挑了,得实际点儿。」小军谆谆地劝导他。
「总得找个可心的吧。」他把《第五jiāo响乐》合起来,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映着定音鼓的金属边缘,一晃一晃的亮。
「你有喜欢的人吗?」小军来了兴致,轻轻地问道。
「怎么说呢!」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小号chuī着《拿坡里舞曲》。
锁吶呜里哇啦的chuī,pào仗劈里啪啦的响,炸了一院的碎火纸片。四淇的大哥娶亲了,喜字贴得通红通红。好胖好胖个新娘子,四淇妈喜得合不拢嘴,往三林口袋里装了一大捧花生:
「乖儿,吃去吧!吃完了再来装。」
「爷爷,人为什么要结婚?」憨蛋问小慧爷爷。
「憨孩子,人哪能不结婚?」爷爷说。爷爷穿得衣帽整齐。坐在门口板凳上,等着喝喜酒。
「爷爷,人为什么要结婚?」憨蛋还问爷爷。
爷爷正色说:「媳妇不娶进门,在娘跟前过,再大也是个孩子,成不了人。」
「琴宝咋不结婚?」憨蛋又问。
爷爷的脸色沈了下来:「不兴大声问的,憨蛋!不兴大声问的,好孩子!」
「琴宝咋不结婚?」憨蛋小声问。
「琴宝毁了,不是姑娘了,嫁不出去,可怜的儿啊!」爷爷小声说。
琴宝住的小楼上,紧紧的闭着窗,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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