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种红菱下种藕_王安忆【完结】(57)
因为突然被抽出xx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是需要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小好转了转脸,掀起一只眼睛的眼皮,看了一下。秧宝宝狂喜地叫道:蒋芽儿,她看你,她看你了!蒋芽儿脸一红,笑了。这是河南人偷走猫之后,蒋芽儿头一回笑,秧宝宝欢喜得几乎落泪。抱了一会儿小好,还给陆国慎,秧宝宝建议到客堂去做功课,蒋芽儿也没反对。秧宝宝不放心地搀着她的手,生怕她突然一起念,又回到猫圈去。牵着蒋芽儿走过阳台,回到客堂间,竟然看见妹囡坐沙发上,茶几上端端正正放着那只被秧宝宝拒绝了的荸荠篮,正与李老师说话。看见秧宝宝进来,笑着说:哟,岳飞来了!因当了李老师,不敢胡乱放肆,秧宝宝装听不见,拉了蒋芽儿到吃饭桌上,摊开本子写作业。李老师不晓得其中的典故,自然听不懂,没法搭腔,接着与妹囡应酬。
妹囡说,自己家磨了些糯米,蒸了各色年糕,让李老师和闪闪尝味道,要是喜欢,家里还有好多。李老师说:这也太过客气了,怎么好意思吃你的年糕,还是留给你家自己的老小吃吧!妹囡很诚恳地说:我是诚心诚意送给你们吃的,要不是闪闪化妆化得好,哪会有人来小小影楼拍婚纱照?婚纱都要叫老鼠拖去娶亲用了。秧宝宝这边听了,不由与蒋芽儿相对看一眼,一笑。蒋芽儿这是第二次笑了。李老师说:妹囡你也忒抬举她了,一句话要两头说,倘若不是有小小影楼,也不会有这样多人要化妆,化了妆给谁看去?所以是互惠互利,你要是给她送年糕,她就当与你送汤团。妹囡皮厚地说:闪闪给我送汤团,我就吃!话锋一转:所以你也要收我的年糕。李老师只得笑。妹囡以为李老师这就算收下了,更是话里调蜜:李老师你福气好的来,又抱孙,又抱孙囡,人丁这么旺,还都是人里的尖子,闪闪现在做出名了四乡八里都晓得此地的新娘化妆!李老师则紧着摆手:哪里有如此好的光景,全靠大家帮衬,店面是对面蒋老板,半送半租,赁得来的,又有你家小小影楼招揽的生意,沾光而已。妹囡向沙发边上坐了坐,与李老师离得近一些,说:其实,我说,这个店面退给蒋老板算了,不需要,闪闪到我那里去,辟一间房给她,专做化妆间,一分租金不要,也省得这些小姑娘化了妆,端着张脸从镇梢上走到镇当中,李老师你说是不是?妹囡说到此时,才说到正题上。李老师说:小孩子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你自己与她去谈吧!妹囡本是想绕过闪闪,因晓得闪闪是个历害人,不好说话,才迂回地找李老师。不想李教师还是要她与闪闪自己说,不由神色有些畏缩。李老师手已提着了篮儿,要递回给妹囡,现看她这样的心灰,便有些不忍,改了话头说:年糕我收下了,家中这些老小都是馋嘴猫,谢谢你,妹囡!妹囡脸上这才略有些喜色,又说了些好话,退出门,下楼找闪闪说话去了。
李老师打开荸荠篮盖,果然是各色年糕,便招两个孩子过来看。有一种绿色的糕,拿到鼻前嗅嗅,有一股荠菜的清香。李老师说,这其实是艾果糕,原先是在清明时分,用艾和米粉做成,现在季节不对,采不到艾,就换作荠菜gān。篮中又有一种褐色糕,则是用gān菜做成,也是艾果糕一类的。再有,雪白的糕中掺有松仁,李老师告诉说,这种糕是叫做樊江松子糕。因为在绍兴东边,皋埠镇边上一个极小的镇子,樊江,最盛产。在此基础上,妹囡又发展了嵌瓜子,嵌葡萄gān,各种开头点缀其中,花色各异,香味也各异。又有一种松花色的团子,本名为“松花馍粢”,里面有馅儿,一是芝麻白糖,一是细豆沙。这此都是讲得上名堂的,另外,还有没名目的:赤豆色的,苔条色的,枣色的,jú花色的;长的,方的,扁的,团的。李老师不由说:妹囡何苦开影楼呢?不如开糕团店了!这其中的好多色,早已经失传,她居然还会蒸。李老师各色挑一块,用张gān净报纸包了,让蒋芽儿带回去。又挑了少许几样,拿进厨房上笼蒸起。这边两个,收拾好书包,一个拿好年糕,一个送着,下楼去。出门dòng,见妹囡正从画廊里走出,双方装做看不见,jiāo臂而过。
过了街面,走至蒋芽儿家店门口,秧宝宝拉住蒋芽儿,请求道:蒋芽儿,你今天已经笑过两次,一定要再笑一次,凑足三笑。蒋芽儿很为难地低下头。她不笑,秧宝宝就不松手,不让她回家。冬日天短,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了,两人带僵持着,局面有些僵持着,局面有些尴尬。一个高女人从跟前走过,穿大红滑雪衫,瘦腿牛仔裤像两根笔杆筒,头发在脑后束一把,不小心踩了菜皮,滑了一跤,一边骂一边爬起来。方才认出,不是女人,是男人。不是别人,而抄书郎。两人一起笑了。蒋芽儿害羞地勾住秧宝宝的颈脖,两人拥抱着,感到心心相樱各自在心中发誓:永远,永远要好,永不分离。
等秧宝宝回来,晚饭已经出来了。吃到一半时,闪闪才上楼来,问小毛在幼儿园乖不乖,一边洗手拿碗盛饭。待她坐定,李教师就问她有没有应妹囡的话。闪闪说:这如何能应?要应下来,我不就变成给她妹囡打工了?李老师又问她是如何说的,要笑生样话有几样说,可把人说得笑起来,也可把人说得跳起来。闪闪告诉道:我就说,我到别人家地方不自在,想那妹囡也是听得懂的。李老师觉着话虽然露骨了些,却可断了妹囡的念,也好,便不再问了。一家人吃了饭,又吃了糕,各回各的房间。隔了一天,李老师让秧宝宝上学去时,顺便把妹囡的荸荠篮还了。篮里的糕换了两斤莲心,两斤桂圆。秧宝形容词拎到影楼,往店堂中间地上一放,不看妹囡一眼,转身跑了。
可是,千万不要以为这就算完。还没完呢!妹囡是把这当开端的。自此,她几乎隔日就要过来送一样东西。而且,非常坦然地敲开门,径直走入。是吃的,直接送进灶间;是用的,就穿过阳台,放在李老师房间的书桌上。你要与她推让争执,她就说:你当是谁?当是外人呀!非常熟稔的口气。送的东西里有自家腌制酿作的苋菜杆,鲜米酒;有乡下塘里捉捞的野鳖;有玉石厂里,出厂价买业的一盒玉石小壶,手指甲大小,一共二十四个,嵌在红丝绒上。无旦前一日,又送来一只半大的鹅娘。这只鹅娘被送入阳台的一角。顺手用砖头垒了一个窝,说养到旧历年,正好杀了祭祖。要阻挡妹囡是很难做到的,她行动坚决,说一不二,而且理由这样充足。要不收,完全是你的不对,你的无礼,是你做下的冤情。弄得李老师万般为难。李老师一家并不知道,镇上纷纷扬扬有一种传说,说“闪亮艺术画廊”要改成“闪亮影楼”,已经到绍兴请了摄影师。这摄影师不是别人,正是李老师家的一名侄子。你说妹囡能坐得住?
元旦,秧宝宝的爸爸妈妈没有来,但因为她做成功一件事,所以补偿了她的心情。这件事情是,她终于,最后彻底地拆除了蒋芽儿的猫圈。开始,她是哄着蒋芽儿,将猫圈里的摆设取出来,借给她。比如那套小竹器桌椅,秧宝宝她很想在chuáng跟前摆几天。塑料刀叉呢,借给小毛用一天,第二天再还。这些东西,从猫圈里取出来,还回去,就还到了楼上,蒋芽儿的房间里。花黏纸呢,都被秧宝宝讨出来,贴在书包上,课本的封面,还有橱柜,冰箱,热水瓶上。然后,猫圈的门又被秧宝宝讨了半扇去,做鹅娘的小砖房的门。到此,那猫圈已经七零八落,土崩瓦解。到了元旦这一天,秧宝宝向顾教师讨来一棵只开花不挂果的石榴树,要栽到猫圈的地方。看蒋芽儿并没有反对,秧宝宝便立即动手,三下五除二,揭了塑料顶,扫清地上的铺垫,另半扇门拆下来扔一边,在地上刨一坑。蒋芽儿甚至还提来半桶水,浇在坑里。然后,将石榴树连盆端进去,培上土,一棵树就站在猫圈的旧址上。在这寒风料峭的冬季,完全不适合栽花种树,可只要能治好蒋芽儿的猫圈病,管它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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