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爱恋萌生
他们在小房间里,成天价说笑,究竟说笑什么呢?小兔子他们,就像学校请来的战斗英雄给学生们讲战斗故事,讲他们在革命中的所见所闻所经验。她们那点点阅历,连革命的皮毛都算不上,自然只有聆听的份。他们虽然也觉得她们少见识,是目光狭窄的小市民,可是面对她们崇拜的目光,谁能不被打动呢?也就因为她们少见识,说什么,听什么,她们怎么知道,外面早已换了天地!换了天地被他们说成一场复辟,这又使他们的讲述增添危险的色彩。他们有些像俄罗斯宫廷政变里的十二月党人呢!她们读过的书此时正好应验在他们身上。现在,她们走出去,走到学校里,哪里还看得上那些男同学,觉得他们既幼稚又庸俗。所以,学校也不常去了。舒娅的父母一早出去,一晚才回来,家就让给他们了。
在这八九平方米的房间里,靠墙放一张大chuáng,chuáng头柜连着横搁的小写字桌,写字桌再与一具大衣橱形成直角。这样,四壁墙都满了,房门只能开半扇,中间巴掌大一块空地,放了几把椅子,chuáng沿上也挤坐了人。这里可不能和小老大的沙龙比,这里根本谈不上沙龙,它是一间内室。他们还要将窗帘拉上,因为要说反cháo流的话,将头靠拢,身体挨身体。他们嗅得见她们身上发上的香,是一种无名的花香。她们也嗅到了他们的气味,决称不上香的,而是有些腥,类似铜铁的腥。说起来很古怪,这两种气味从何而来呢?似乎只有他们之间,彼此才嗅得到。这也是隐秘的。他们挤在一起,压低着声息,不知是为那隐秘,还是这隐秘。一种是抽象的概念的,另一种却具体可感。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不分你我他,打成一片,是混沌的一个整体。渐渐的,他们的小世界澄清了,各人显出各人的面目,划下了分野,于是,普遍的吸引就变得有针对的了。
事情还是靠七月来开局。七月喜欢舒娅。当时,在校园里,他将他的自行车朝她们中间一推,其实就是推给舒娅。
像七月这样懵懂的人,本能反而很健康,他比其他几个,更懂女性的好看和可爱。而且,他能够坦然表现出自己的喜欢。他很维护舒娅。要说,这么挤在斗室一间里说话,有什么需要维护的,他就有。那就是,当舒娅说话的时候,不允许人抢话。有人抢话,他就很不客气地挡住那人的话头。偏偏舒娅对自己说的并不重视,她说话并不为要说什么,只是为了热闹。所以她常常是夹在人们中间,杂七杂八地说。七月拦住抢话的人,让舒娅继续往下说,舒娅静了一会儿,然后问:我刚才说什么了?大家就笑,舒娅呢,就算是说过了,不再说了。七月自己要说话,也不允许别人抢话,因为他是要说给舒娅听的。而他又不是个善言的人,说话缺少风趣,所以常常是舒娅来打断他。舒娅一出声,七月立马住嘴,深觉自己是个讨厌的人。舒娅却又觉得七月没劲了。舒娅再懵懂,依然知道自己对七月有特权,这个特权满足着,同时又损害着她的虚荣心。因为,七月是公认的可笑的人,谁都可以对他轻慢的。所以,她就有些欺负七月呢!但是,在一个姑娘,且又是性情温柔,这欺负也挺甜蜜。为了吸引大家,尤其是舒娅的注意,七月难免要夸张自己的革命阅历,也难免要露出破绽,就招来人们的耻笑,舒娅就笑得很开心。假如有人与舒娅起些争执,通常这都是极细碎的小节,七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帮舒娅,可舒娅却一转立场,站到对方那边去了。七月要和人争执呢,舒娅一定是帮那人的,七月就气馁了,不战而败;也有时是更急了,他一急,加倍说不好话,也是败下。他本来是沮丧的,可看到舒娅在笑,不禁又高兴起来。他这个谦逊的人,在舒娅面前,简直都有些卑下了。大家有时候会拿他开心,说:舒娅不生气,你生什么气?或者:舒娅不起劲,你起什么劲?这样,舒娅就要不高兴了,于是,对他的态度就更凶狠一些,可还是那一句话,一个姑娘的凶狠,其中总有着几分温柔的,只有使七月更加驯顺。这种驯顺并不会养成对方的爱,反是养成骄矜。七月哪知道这个,舒娅也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对七月开始厌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