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在他自己的日记里自然没有记下这些讨论的详细情况,因为他的立场是——而且也不得不是如此——他从来没有为后来实现的和平进行过“讨价还价”。只能够“服从政府”。在张学良等人把他们的会谈经过的记录公布之前——鉴于目前的政治形势,这在相当一段时期里大概是不可能的了——这两个星期会谈的全部内容是无法弄清楚的。但是根据现有的材料,可以把十二日以后的事件的轮廓重述如下:
十二月十四日端纳先生的到达西安,是在朝向协议方面取得进展的第一步。这个澳大利亚人是总司令的“外国朋友”,他的非正式顾问,以前也为张学良担任过类似的角色。张少帅为什么邀请端纳而不邀请别人来亲眼看一看,向世人“保证他[蒋]的安全和舒适?”其中原因,对从侧面了解中国人的心理,颇有帮助。张学良知道,任何一个中国人在这样一场危机中担负这样的使命,他说的话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这南京也知道。但是如果是个外国人,由于是个“外人”,就可信了!
①总司令和蒋介石夫人合著的《西安事变》(一九三七年上海)。②在保安接见斯诺时的谈话。着重体是斯诺用的。③《召开和平会议的建议》,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九日保安。④蒋介石自己的记载中没有提到同周恩来的谈话。
三
蒋、张和共产党(下)
端纳于十五日回洛阳,打电话向南京提出报告。蒋介石还活着,受到很好的待遇。他还传出话来说,蒋介石派了蒋鼎文将军(他的被俘幕僚之一)带了一封亲笔信给南京的军政部和政府。这个消息大大加qiáng了蒋夫人对付主战派的力量,因为她现在不仅有具体证据,证明她的丈夫还活着,而且有(除了战争以外的)“其他方法”,象端纳所说的那样。和平解决有了可能。
十八日那天,蒋鼎文将军带着总司令的信到达南京,此信命令军政部长何应钦停止“讨伐”。蒋鼎文将军还有一个偕同南京一些代表回西安的困难任务。作为“代表”的第一个人选,张学良自然提议孔祥熙博士,总司令的那个颚下垂肉重重的连襟,他当时不仅是财政部长,而且在蒋介石缺席期间,还是行政院代理院长兼国家首脑。孔博士表示犹豫推辞,因为“医生劝孔博士不要飞赴西安,”蒋夫人这么说。不过南京其他的人也劝他不要去,因为他一去就肯定会被大家认为是开始正式谈判,何应钦将军坚持,为了政府的威信,这是必须避免的。因此,作为折衷,蒋介石的妻舅,全国经济委员会主席、哈佛大学留学的宋子文代替孔博士前去。宋子文属南京的开明分子,即国民党中所谓“欧美派”(他们极其反日,现在赞成统一战线运动),他在西安是个受欢迎人物,因此是最佳的调停人选。同宋子文飞西安的还有顾祝同将军,他是除了何应钦军政部长以外的南京将领中没有在政变在被俘的唯一重要将领。
宋子文于二十日飞抵西安。到这时,“原则上”的总协议似乎已经达成。总司令没有提到它,但是张学良少帅在十九日向外国报界发表了声明,从下述摘要可以看出,至少他是认为解决方案已几乎完全求得了:
总司令在此久留不是我们的责任。端纳先生上星期一到达后,总司令的气愤和不愿谈话的心情稍减,他心平气和地讨论了我们面前的问题,至星期二已原则上同意我们所提各点,以便采取明确国策,实行改革,使全国能够在政治上和物质上合理地和自由地发展,符合孙中山博士的遗志。
我因此打电报欢迎南京方面派任何人来听总司令的意见,并与他安排必要措施以防止内战的发展。总司令自然qiáng烈要求释放他回南京,我个人虽然完全相信总司令会履行诺言,但不能贸然让他在回南京后被人劝说继续内战……他同意这一看法,此后他即与我们一样等待南京派有权处理此事(即提供适当保证)的人员前来,以便总司令能回京,但迄今并无结果。
情况就是如此。如此贻误,实在令人奇怪。若派员前来,他几天前就早已可以回去……
张学良。①
但是东北军少壮派军官中间发生了严重问题。他们在张学良的军事委员会中已取得了直接的有力的发言权,他们的意见现在很重要。他们受现在在西北广泛开展的qiáng大群众运动的情绪的影响,起先反对在南京方面开始执行八点纲领以前释放蒋介石,实际上,他们大多数人坚持要召开群众大会,对蒋介石举行“公审”,要他的命。
这种当众蒙耻的可能性,蒋介石也想到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西北蓬勃发展的运动可能gān出些什么事来,因为一九二七年一次类似的起义几乎推翻了他。蒋介石的整个生涯就是同他称为“bào民”的那种骚乱因素进行斗争,不让他们打乱他的如意算盘。“公审”的话甚至挂在他周围岗哨的嘴上。蒋介石写到他听到门外囚卒谈到他的下场的话:“我听到‘人民的判决’的话,我就明白,这是他们要用bào民作为借口来杀害我的恶毒yīn谋。”
但是在这里,共产党代表团起了极大作用。在他们自己与蒋介石会谈后,他们已从他那里得到足够的保证(除了现在看来显然是从客观情况得出的保证以外)可以相信,他如果获释是会停止内战的,而且总的来说,是会执行全部“统一战线”纲领的。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保持蒋介石的地位,必须让他在威望无损的情况下回南京去。因此他们清楚地看到,如果他在什么协议上签了字,让人家知道了,或者如果他受到“人民审判”之rǔ,这些事情会无可挽救地损害他,破坏他的领袖地位。更糟的是,如果他被杀,内战不可避免地会大规模爆发,国共内战的十年僵局就会大大延长,要实现抗日民族阵线的希望就会变得渺茫。这样的前途,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吃亏的只是中国,得利的只是日本。至少,共产党是这样辩论的。
这样,博古、叶剑英、周恩来和在西安的其他共产党人现在花了好几个小时,常常一谈就是通宵,一再解释他们采取这样的政策的原因。对于东北军的少壮派军官来说,他们的立场是极其费解的,因为这些少壮派原来以为共产党是第一个要蒋介石的命的。他们有的人真的因为这种“叛卖”而气得哭起来——因为他们仰望共产党给他们政治领导,共产党对他们的影响不下于张学良本人。但是,虽然他们多数人——杨虎城与他们一起——仍不相信释放蒋介石是得策的,要他的命的情绪已经稍减。慢慢地,比较讲理的态度抬了头。张学良现在受到要他采取激烈行动的压力减轻以后,在会谈方面就有了较大的进展。
除了宋子文、端纳、南京来的其他两三个人以外,西安现在冠盖云集,其中有陕西、甘肃两省主席、内政部长、军政部次长、军事参议院院长、总司令侍从室主任以及参谋总部的各色成员。他们是同蒋介石一起被扣的。他们大多数参加了同张学良、杨虎城、周恩来及东北军高级将领的谈判。一到正式谈判开始,八项要求中显然没有一项是照原样接受的,因为双方都认识到必须维护政府体制的威信。不过中国人提出要求时总是开价很高,其实并不认为实际上是可以达到的,只是因为开价高了以后,可以从从容容地进行实实在在的讨价还价。西安也不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