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因为怀孕了的关系吧,她不愿意长大,可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她再不愿意长大也没办法呀。那天,堆完雪人,我们正在给雪人画嘴巴和鼻子,她突然就哭起来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其实,像这样的事情,只要发生了,不管对谁,她总是会讲出来的,就像一个气泡,总有破的时候,毕竟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听她讲完之后,我简直吓呆了,突然就觉得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恨她实际上是对自己不负责任,骂了她,问她真的长大了又有什么不好,她却一下子对我吼起来:‘我就是不愿意活在你们那个世界里,觉得脏!’把我吓了一跳,当然了,我是不会跟她真生气的,接下来就给她想办法。
“首先就是藏在冰箱里的尸体,不告诉警察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反正那家伙的遗书还在她包里放着,说是说得清楚的,但是一想到警察要找这么个孩子说话,马上就觉得残酷,我来帮她处理吧,又怕他们不相信,毕竟我还在里面关着呢,想来想去,就觉得非要找她父母不可了,可是又不能直接找她要她父母的电话啊,你知道的,这种时候我还是有点办法的,就骗她说我有可能最近要帮站柜台的化妆品公司去宁夏进一次货,果然,我刚一说完,她就说‘好啊好啊,你可以住到我家里去’,我就找她要她家的电话,她什么都没怀疑,找了张纸写给我了。
“她走的时候,我告诉她,什么都不要担心,什么都不要害怕,事情我都会帮她处理好,她一下子就高兴了,问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处理好,我又肯定了一次,她才一蹦一跳地走了,嘴巴里还哼着我刚刚教给她的那首歌,真是个孩子啊,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难怪,小男给囡囡送衣服的那天,送完衣服回来之后,我也觉得她像是比前几天高兴了许多,可是,我何曾想到她的高兴是因为如此缘故呢?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呢?”我问囡囡。
大海航行靠舵手,囡囡就是我的舵手。
“老实说,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请她父母来了,”囡囡说话间终于不再有哭音,但是,声音里的凄凉之感却愈加浓重起来,“明天早晨她父母就要来了,不管她将来会不会恨我,我都得给她父母打电话——下午她做手术的时候,我在外面给她父母打了电话。”“……”
现在,偌大的武汉,只剩下我和囡囡两个人了。小男的父母来武汉一个星期之后,带着小男回了宁夏,走之前,父母做主,代小男辞去了在航空公司的工作。临要离开的前一天,小男的母亲给囡囡打来电话,说是想请囡囡吃顿饭,囡囡拿着电话想了又想,还是去了,是在汉口小男宿舍附近的一家湘菜馆里吃的,小男的父亲没有来,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小男身边,好几天都没眨过眼了,一顿饭吃下来,小男的母亲哭了好几次,告诉囡囡:“这辈子再也不回武汉了。”
第二天小男全家离开武汉的时候,囡囡没有去送,“实在没胆子再见到小男了,”囡囡告诉我,“不忍心看见她那张脸。”
我又何尝不是,几天来,躺在病chuáng上,眼睛一闭,脑子里全是小男的样子,但是,想起了她把青蛙拿在手里当玩具,想起了她用自己的包来装雪球,就是不敢想起她的那张脸,从囡囡告诉我她的事情的当天晚上起,我就想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安慰安慰她,可是,直到她离开武汉也还是没有。
我能对她说些什么呢?
囡囡不在的时候,我想过给身在大兴安岭的杜离打个电话,不是要告诉他小男的事情,就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一切还好就够了,就嘱囡囡拨他的电话,要是能打通的话,囡囡就把手机对着窗户外面的电话的话筒,我也能听个大概了,却没有打通,倒是不奇怪,去大兴安岭之后应该是已经改换了手机号码的。时至今日,武汉已然是冰雪覆城,茫茫大兴安岭又是何等景象呢?在我躺在chuáng上百无聊赖之时,杜离在gān什么呢,是头戴貂皮帽子脚踩高帮豹皮靴子在那度假村里工作,还是只穿了件单衣躲在桦皮屋子里烤火、逗小孩子玩呢?
囡囡倒是想给小男家里打个电话过去,说了几次,也不知道到底打了没有,我没问,因为害怕问,害怕说起小男。
那么,当偌大的武汉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日子应该怎么过下去呢?
还是像从前一样往下过吧。
囡囡照样每天出门当小偷,我照样终日躺在chuáng上胡思乱想。今天下午,她回来得比往日都要早些,原因很简单: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她竟偷了两只戒指带回来了,也就是说,今天的任务她提前就完成了。
她回来的时候我在睡觉,醒来一看,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窗户外面,趴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玩着,都入了神了,脸上隐隐有一丝笑意,一见之下,我的心情顿时舒慡起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囡囡在笑着,我自然就没了不笑的道理。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两只戒指,我虽身为男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天生对这样的东西敏感,往往一看戒指啊香水啊之类的东西就能大致猜出价钱来,囡囡手里拿着的这对戒指绝不便宜。
我走过去在玻璃窗上趴了好一会儿,囡囡都没注意到我,只注意戒指去了,一会儿拿着这一只在左手上戴戴,一会儿又拿着那一只在右手上戴戴,嘟着个嘴,之后,将它们捧在手里,摇来摇去,听它们碰撞时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声音,那样子简直就像个正在竖起耳朵听色子的女赌神。一抬头,看见我就正趴在玻璃窗上,满脸的鬼jīng灵劲对我说了句什么,我“啊”了一声,她急忙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叫我注意看清楚她的口型,之后再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可我还是没猜出她在讲什么,还不等她不耐烦,自己就先跑回去把电话拿起来了。
“咱们——”囡囡劈头就说,“咱们结婚吧!”
“啊?”我如坠云雾之中,“我这个样子,怎么结?”
“不是真结婚,就是想真结,只怕也过不了体检那一关吧,”她哈哈笑着把两只闪烁着的戒指抛高了,再接到手里,“咱们自己结,只要咱们自己说结了,那就算是结了,和别人没关系,怎么样?”
“你是在开玩笑吧?”我苦笑起来,但也觉得囡囡的说法颇有意思,果然像她说的那样的话,“老公”“老婆”的叫着,内心里应该是更有一番特殊的感觉的吧?
“你看我是在开玩笑吗,我可是认真的哦,”说着一边讲电话一边把两只戒指叠合在一起,放在左边的眼睛上,就像是个小小的望远镜,摇头晃脑地说,“已经决定啦,你跑不了啦,我要扮王老虎来演《王老虎抢亲》啦。”
一连几个“啦啦啦”,我忍俊不禁了,接口说:“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真的!”她越说越认真,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全然不似在开玩笑了,站起身来,语气一沉,像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说结就结,今天晚上就结,戒指都有啦,衣服嘛,反正我也不在乎,就算了,不过得找点音乐,《婚礼进行曲》什么的,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