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水家的药,我就要让它糟蹋。”水二爷蛮横得近乎不讲理了。
“药是我种的,我舍不下。”拾粮开始以牙还牙。
“舍不下也得舍,我说不能收就不能收。”
“药没得罪你。”
“它是个祸害!”
“那……种药的也成了祸害?”
“你——?!”水二爷气得直翻白眼。水英英腆着肚子走过来,拉住自个男人:“回屋去!”
拾粮不甘心,刚进南院,就嚷:“凭啥不让我收,人惹了他,药又没惹他。”“少说两句行不,他心里堵,你就让着点他。”
“他堵,我就不堵?”
“堵,你们都堵,就我不堵。”水英英刚想发火,又一想,这个时候发火,等于是给拾粮火上浇油,遂压住心头的不快,哄起拾粮来:“听话,看在怀里娃的份上,听我一次,啊。”
拾粮没了脾气,每每水英英露出软的一面,拾粮就没了脾气,只能乖乖跟着她进院。
哄得了白天哄不了夜晚,夜深人静,确信水二爷睡实在后,拾粮偷偷翻起身,下炕。
“你往哪去?”英英一骨碌翻起来,问。
“你睡你的,甭管我。”拾粮说着话,就往外走,生怕晚走一步,就让英英拦住。没想,快出门时,英英忽然说:“穿厚点,夜风大,山上凉,着凉了可没人心疼你。”
第四节
一句话,就把拾粮的双腿给温暖在了那,跟后,一股子喜悦腾出来,他欢快地逃开水家大院,就往山上奔。到地里不多时,狗狗和吴嫂跟来了,三个人使出比白日多两倍的劲,赶在天亮,就把一大片药采收了。
吴嫂要往院里背,拾粮说:“背回去让他当柴烧啊?”一句提醒吴嫂,抬头盯住他。
“跟我来。”
吴嫂和狗狗跟着拾粮,拾粮早已找好两孔窑,废窑,平时很少有人注意到,就连过路的蛮婆子,脚踪也送不到。
就这么着,白日倒头大睡,装作什么也不管不问,夜里,鬼一样溜出来,幽灵一般活跃在地里,不到半月,几块地里残活下的药,平平安安藏在了窑里。藏在窑里,心才踏实。
踏实了没几天,出事了,还是大事。
怪就怪水英英。
冬日快要来临的时候,水英英忽然嚷着要去趟东沟,说好久没见姐姐大梅了,想她。拾粮说:“你现在这个身子,咋出门?”水英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说:“这阵还能走得了路,再过些日子,怕真就不能出门了。”拾粮不同意,吴嫂也劝:“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还不乖乖在屋里呆着?”水英英听不进去,她是真想姐姐,想得夜里睡不着。恰巧这天水二爷不在,万忠台水老大病了,病得厉害,带来口信说,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水二爷连着骂了两天,活不过好,活不过你就走,没人留你!骂到第三天,不骂了,亲自到马厩里备马,说要上万忠台去。拾粮拦挡,被他臭骂了一顿:“我去收尸不行啊,我怕他烂在屋里,把我家房子熏了。”拾粮懂他的心思,嘴上骂得凶,心,不知有多想哩。就牵出另一匹马,说要一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照应谁哩,我死不了,我还没活够哩。”拾粮一听他又怪话连篇,只好作罢。
水二爷一走,就没人拦得住英英,她硬要去东沟,拾粮只能陪着。
套了牛车,铺上草,草上面又铺了两条褥子,觉得没啥问题,上路了。到了东沟,快到何家院门前时,拾粮推托说:“要不你一个人进去,我回趟西沟,看看我爹?”
水英英知道拾粮的心思,他是怕见何大鹍。自从拾粮在岭上撑起一片天后,东沟何大鹍便常常追悔,说自己这辈子,最失算的就是把拾粮让给了水老二。拾粮听到后,心里就有了负担,好像自己做了对不住何大鹍的事。水英英见拾粮为难,也不qiáng求,两人说好住一宿,第二天在西沟桥头见。
水英英前脚走进何家,后脚就后了悔。跟水家的冷清和败落相比,何家简直是另番天地。财主何大鹍自从当上保长,家里天天宾客盈门,热闹非凡。马鸿逵更是对何大保长寄予厚望,隔三间五,就要到东沟巡视一番。来了,吃住都在何家。何大鹍对马家兵,更是热情相待,脸上早已看不出当年对待查满儿等人的那副凶蛮,好像,马鸿逵是他走散多年的亲兄弟,杀jī宰羊还嫌不热情,还要拿出多年窖藏的青稞酒,招待他的部下。
这一天,马鸿逵正好在何家。水英英进门的时候,姐夫何树槐正在宰羊,看她步履蹒跚进了院,也不对她高高隆起的身子表示惊喜和关心,而是颇为败兴地说了句:“英英来了啊,快去厨房,你姐忙不过来,你去搭个手。”
姐姐倒是连着惊了几嗓子,还扑上来,要摸她的肚子,被水英英轻轻呵斥住了:“院里人多,甭羞我。”大梅吐了下舌头,一把拉她坐下,问啥时有的,怎么也不跟她言喘一声?水英英说,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一准是儿子,我看不走眼。”大梅异常兴奋。姊妹俩在厨房一边gān活,一边拉家常,就把天拉黑了。
夜里,大梅跟英英睡在了一个被窝,上屋里传来喝酒声,马鸿逵自己不喝,但他支持手下喝。何大鹍毕竟老了,不是对手,很快便被马家兵灌得爬到猪圈里吐起来。何树槐接替老子上阵,没几下,也让灌醉了。英英听不惯这种声音,烦燥地说:“吵死了,早知道你家这样,我就不来。”
大梅暗着脸说:“我也破烦,可破烦又能咋,公公非要拿他们当贵客,我也没办法。”
“换了我,非把他们赶出去。”英英恨恨地说。
“又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是,他们是你能赶得了的?”
一句话,忽然就掀腾起往事,睡在姐姐怀里的英英又想起青石岭被冯传五霸占的那些日子,想起黑夜里一次次伸向她的那两只手……
第二天,英英早早便离开何家,她实在看不惯何家一家对马鸿逵讨好巴结趋炎附势的样子。大梅把她送出村口,她硬让大梅回去,说一会儿拾粮就来。大梅本还想多陪她一会儿,男人何树槐的声音已响在了村巷,家里又来客人了。
活该这天要出事,拾粮本可以早一点到达桥头的,坡下二婶的胃病又犯了,等把二婶的疼痛止住,再往桥头赶,不幸就已发生。
马鸿逵在桥头布了两个哨兵,昨天他们经过时,两个哨兵撵兔子去了,没碰上。水英英一个人往桥上走,两个哨兵就堵住了她。水英英一开始还不把哨兵当回事,说她刚从何保长家出来,何保长是她亲戚。两个哨兵嘿嘿地笑,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瞅她半天,说:“是何保长家亲戚啊,贵客贵客。”等发现两个哨兵对她心存不轨时,就已迟了。
两个哨兵原来是喝了酒的,昨晚吃了兔子,又从何家抱来一坛子酒,蹲在桥头新盖的哨房里喝,喝得太多,这阵还没完全醒过来。看水英英的目光,就有点醉眼朦胧。也怪水英英打扮得太惹眼,沟里身怀六甲的女人,哪个敢像她这般穿,如果不是腆着大肚子,让谁看了都像刚过门的新媳妇儿。两个哨兵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盘查她,后来,后来就动起了手脚。水英英刚骂了一句,其中一个就赏给她一耳刮子。水英英哪受过这等rǔ,立时,就放野了嗓子,如果不是身子太过笨重,拳脚说不定都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