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往事_许开祯【完结】(37)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二爷,您先息怒,晚辈不到的地方,还望您多担待,不过,这马车,说啥也得进去呀,你瞧这雨……”

  一听仇家远服了软,水二爷的口气松了,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院。副官仇家远这才指挥着马车夫,将马车缓缓吆喝进院里。偏在这时候,几天不出门的水英英忽地走出来,望见仇家远,水英英脸绿了几绿,但没发脾气,冲陌生的马车夫说:“你要敢惊了我的马,小心!”

  仇家远望了水英英一眼,低头进了后院。

  药师刘喜财和拾粮是一前一后走进院里的,听见副官仇家远回来的消息,刘喜财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没往那边去。曹药师围着仇家远问这问那的时候,药师刘喜财一个人呆屋里,闷闷的,像是跟谁沤气儿。

  第二天一大早,水二爷正在跟管家老橛头安顿事儿,副官仇家远轻轻走进来。水二爷扫了一眼,不满地说:“贼手贼脚的,走路不能大点声?”

  副官仇家远没说话,找个地方坐下,等水二爷跟管家把话说完。管家老橛头一看,知道仇副官要跟二爷谈事儿,忙道:“二爷,山风的前蹄又破伤风了,我得去换药。”

  老橛头一走,水二爷马上端起架子,楞古古的坐琴桌旁,也不看仇家远,也不说话。仇家远欠了欠身子,道:“二爷,这趟回来,我顺道去了古làng县城。”“爱去不去,县城又不是我家开的。”水二爷没好气地说。

  “我还见了一个人。”仇家远又道。

  “你见天王老子管我屁事!”水二爷说着,端起烟枪。

  仇家远的目光在水二爷脸上端详很久,不再装腔作势了,挑明了话道:“二爷,孔县长让你去一趟县城,今天就去,说有重要事情呢。”

  “不去!”水二爷咂了一口烟,就听他身体什么地方“咕嘟”响了一声。

  “得去。”

  “谁爱去谁去。”水二爷又捻起一个烟泡,往烟枪里填。

  “二爷,我可把话带到了,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将来县长大人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把话当菜吃了。”

  “好心我领了!”水二爷做出一副谁也不理的姿势,县长孔杰玺找他绝不是什么好事,定是又没银子花了,找他张口。哼,当我是东沟何大鹍,由着你们耍!水二爷不接茬,仇家远的脸就不那么自然,这不明摆着是自讨无趣么。尴尬了一会,仇家远起身:“二爷,还有句话我原本不想说,现在看来,我就不得不说了。”

  水二爷抱着烟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目光像是要往仇家远脸上挪,却又没挪,在琴桌底下胡乱转了一圈,凝固在某个方向不动了。

  仇家远窃窃一笑,不露声色道:“眼下中药材越来越吃紧,打药材主意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我听孔县长说,东沟何家,已经跑过几回了,凉州府也有人给孔县长带话,明年这药,怕是……”

  说到这,仇家远突然不说了,紧了一下自己腰里的皮带,摸了摸枪套,出去了。

  水二爷就像被人拿锤子钉在了那,一动不动,连目光都是死的。脑子里反复转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孔杰玺,另一个,就是他的亲家何大鹍。转着转着,水二爷生气了,好啊,何老鬼,让你种你不种,现在看我要发财了,你又眼红!“备马!”

  管家老橛头正在跟下人吴嫂说事,猛听得上院里炸出一声,老橛头紧忙跑进上院,就见东家已穿戴整齐,一副出远门的样子。

  “东家,你要去哪?”老橛头小心翼翼问。

  “还能去哪,找人算帐去!”

  “算帐?”老橛头不明就里,脸上堆着谨慎的笑。

  “马呢,我让你备马,听见没?!”水二爷不高兴了,他本来就不高兴,仇家远一进门,就把他的大好心情给搅没了。

  “二爷,你这身子,能骑马?要不,坐车去?”

  “我身子咋了,谁让你替我操心了?!”

  管家老橛头不再敢多言,亲手备了快马,水二爷翻身跃马,就往院外草滩上飞奔。可还没奔到姊妹河边,就有一匹快马超过他,马上的拴五子大喊:“二爷,不好了,新娘子落气了!”

  “啥?!”

  水二爷惊得,差点没打马上掉下来。

  这一天的水二爷,没能去成东沟,他是要找何家老鬼问问清楚的,凭什么要抢他的生意?可是老天爷不让他去。丫头拾草早不落气晚不落气,偏在这节骨眼上落。当下掉转马,又往家赶。快进院门时,忽然看见山风驮着英英飞出院门,朝草滩上奔去。

  “你要去哪?”水二爷惊乍乍问。

  一阵风chuī来,把他的声音卷跑了,再瞅,丫头英英已没了影。

  第三节

  丫头拾草选择这个时候落气,等于是狠狠报复了一下水二爷。按乡俗,活妻娶进门,yīn亲只算是结了一半,另一半,得等活妻落气之后。叫眼官的蛮婆子走前曾就拾草落气后的一应事儿做了详尽安排,包括落气前一个时辰,水家必须关闭大小窗户,外出的牛羊定要悉数归圈,一个也不能留在外,院里大小不得走出院门半步。南院通往上院的青石路面上,隔七步点一堆草火,还要扎七个小草人,糊七个小面人,外备七柱huáng香,一等新人落气,七柱香同时点燃。草火前须有老人把守,火前各放一水盆,等草火燃尽,同时将面人请进水盆,然后同小草人一起,请到大草滩指定的地儿。水家老小须朝南跪磕山神,然后在道士的指引下将亡灵徐徐请到坟茔。

  安排归安排,能否做得周全,就全在天意。看来,老天成心不让水家如愿。水二爷骑马返回院子时,院里看不见个人,这阵人都在地上。这是水二爷六月头上立下的规矩,院里大小,他起多早就得起多早,他出门大伙就得出门,包括两位药师,也得按这规矩。这下好,轮到用人时,一个也喊不响了。

  拴五子扔下马,跑山上去叫人。管家老橛头喝神断鬼,可喝来喝去,就喝着吴嫂一个人。奇怪的是,副官仇家远跟那三个人这阵全没了影,水二爷气得嗷嗷直叫,大骂老橛头是个饭桶,他才走了屁大个工夫,院里咋就出了事?

  水二爷顾不上换衣裳,穿着上好的袍子就往南院去,人还没进院,就冲老婆婆吼:“瞎子,瞎子啊,我跟你咋安顿的?”

  到了跟前,才发现年迈的老婆婆也背过气去,伸手一摸,人已经凉了。

  天呀,两条命,就他离开院这么一袋烟的工夫,水家大院就没了两条命!

  这一天的水家,比遭土匪还乱。等拴五子从山上各地唤回人来,水二爷已抱着宝儿的红木匣子,跪在了南院,他老泪纵横,一脸恓惶。管家老橛头冲忙乱的人喊:“快放草火,快舀水,吴嫂,面人!”

  水二爷抬起头,半晌,恨了一声:“管家,我白养你二十年!”

  由于事先没有一点儿准备,加之水二爷心里,又被仇家远那番不yīn不阳的话困扰着,叫眼官的蛮婆子安顿的事,一样也没做。晌午时分,乱了半天的院子终于安静下来,人们全都聚在后院,听管家老橛头吩咐。管家老橛头此时也像是少了主意,刚刚安当完东,又忘了西,等把西想起来,东又给忘了。折腾了大半天,等于是一件事儿也没安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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