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往事_许开祯【完结】(8)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这三女,可是他留着养老的呀。

  水二爷早就打定主意,要给三小姐水英英招个上门女婿,这事他跟老五糊略略提过几次,可惜眼下峡里峡外还没哪一个后生让他看中眼。

  天刚蒙蒙儿亮,水二爷便醒来了。醒来的头一件事,便是上帐房看看。每天早起和晚睡,到帐房看一趟是水二爷这辈子铁定了的功课。水家的帐房跟一般财主家不同,一般财主家比如平阳川仇家还有东沟何家,帐房就在东家睡的屋里,也有单独拿一间房当帐房的,但至少跟东家睡的屋有道门,这样照管起钱财来就方便。水家不,水家的帐房在地窖里,这是水二爷别出心裁的主意。建这座院子时,水二爷悄悄从上院一棵树下挖了个坑道,挖进去很深,然后在地下建了一间房。这房,就是专门用来藏水家银子的。第二年,他又不放心,将原来那条通道改了,将进出帐房的窖口跟上院一间堆杂物的屋子连起来,这样,他进出帐房的时候,院里人只当他是进那屋拿东西。他也确确实实每次都从那屋里拿出件破东西。

  这个早晨,水二爷往杂物房去的时候,心是澎湃着的,想一想里面堆满的银两,还有稀儿怪儿值钱的玩意,他就没法不激动。这可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呀。想想当初,他从万忠台被哥哥水老大撵出来,孤苦伶仃流落到青风峡,那是多么的可怜。这才短短二十年,他就成了青石岭的大财主,家财万贯,哟嘿嘿,不敢想,真不敢想。水二爷这么激动着,掏出一把铜钥匙,朝院里四下望了望,没人。也真是,这大早的,天还没亮透,咋个会有人?他哧地一笑,为自己的小诡计得意了一下,这长的日子,院里上下,竟然没一个人知道这杂物房的秘密。谁都知道他水二爷的银子多,多得放不下,但就是不晓得在哪放。门吱吜一声,开了。进门的一瞬,他的目光还是不放心地朝院里扫了一下,确信自己眼里没看到啥,这才放放心心往里走。等他拿起顶门杠子朝里顶门时,那一声惊叫便响了出来。水家的地窖大开着!

  天呀,地窖大开着!

  水二爷喊了一声,忙就捂了嘴。他是吓坏了,吓得乱了方寸。后来他怪自己,这事,咋能乱喊哩?

  可等他慌慌张张钻进地窖,沿着长长的地道跑进帐房,不喊,就由不得他了。“贼,贼,贼啊——”

  水二爷跌跌撞撞,跑出了帐房,跑出了杂物房,门都没顾上锁,就把偌大的院子喊得要炸顶了。

  “天老爷啊,贼,贼,贼偷了我的银子啊——”

  等管家老橛头带人跑到上院时,水二爷已捶胸顿足,瘫地上拉不起来。

  水家进了贼,而且径直溜进帐房,拿走了水二爷不少银两!

  “银两,银两,我的命呀——”水二爷近乎哭起了丧。

  管家老橛头带人就要往杂物房扑,水二爷腾地打地上站起:“老橛头,你个糊涂鬼,贼还能在里面么?”没等老橛头转身,他一个闪身扑过去,牢牢地锁上了杂物房。

  贼的确不在里面,贼早跑了!

  跟贼一同跑掉的,还有两个人。仇家二公子仇家远,水家三女子水英英!

  等人们从惊吓和忙乱中稳下神,细一琢磨,全就笑了。

  笑了。

  当下,水二爷就将二女子二梅叫来,喝问道:“说,是不是你定下的计?!”“爹!”水二梅哭笑不得。

  “少叫我爹!”水二爷一把打开管家老橛头递过来的烟枪,怒冲冲瞪住二女子二梅,恨不得一口吃了她。确信帐房里进的是家贼后,水二爷第一个就想到二梅。帐房的通道还有窖口,他只跟二女子二梅提过,那一年他病了,病得很重,怕一口气缓不过,双腿一蹬扔下这个世界走了,就抓着二梅的手,跟她把帐房的事说了,没想……“仇家的,你要气死我呀——”

  “爹,真的不是我。”水二梅又急又气。她相信这事是妹妹英英所为,但昨儿黑她跟英英是一起睡的,英英啥时起来偷钱,啥时又跟仇家远跑,她一点不知晓。

  “不是你?不是你她咋知道那窖口?”

  水二梅让爹给问住了,是呀,妹妹咋知晓那个窖口?爹在病榻上跟她说完窖口的事时,再三叮嘱,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就算他死了,也要替他守住这个秘密。爹尤其不放心英英,说哪天她不把他养老送终,家里挣的钱,她一个子儿也甭想得到。

  爹是想拿这些钱拴住英英的心哩。

  可钱确确实实是英英拿走的,这一点压根不用怀疑。天大亮后还不见英英面,跑后院又找不见仇家远,水二梅心里,啥都清楚了。这事,也只有英英做得出。“找呀,还楞着做甚,就是把青风峡挖三尺,也要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抓回来!”见管家老橛头楞在屋里,水二爷气不打一处来地叫嚣道。

  这一天,水家大院乱了个说不成。天黑以后,派出去找人的人一个个回来,全都垂头丧气,打不起jīng神。一看那脸色,就知道连个人毛也没抓住。

  水家三小姐水英英gān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她偷了爹的银两,跟她相爱的人私奔了!

  水二爷轰走三朵子和二梅的第五个日子,英英和仇家远还是没有消息。水二爷大病一场,差点背过气去。管家老橛头连夜打东沟请来冷中医,两副药下去,人是能翻起身了,不过,心,却狠狠地让三女英英剜了一刀。随后,一句死头子话说下去:“不准找,不准打听,是死是活由她!”见众人犯惑,他又道:“不就那几个银子么,让她拿了去,看她能跑到天尽头!”院里人也是让这话给吓住了,真就没人再敢去找。漫长的五天过去了,气愤中的水二爷像是一下老了五年。这天后晌,他无比沮丧地走进后院,空dàngdàng的场子里,没一点生气。他望着突然灰蒙下来的天空发了会呆,然后就往马厩去。这些日子,他连自己的走马都懒得有心情看了,想想,那可是他花五头白牦牛换来的呀,要是走马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可真就不想活了。这么想着,脚步已到了后院马厩前。盖得相当气派的马厩里,来自西沟的长工拾粮正默无声息地提着个水桶发呆。水二爷张开鼻子闻了闻,感觉怪怪的,平日里一走进后院就能闻到的那股马粪味儿,居然不见了。使劲嗅了几口,还是没闻到。当下,他就火火地说:“谁把味儿赶跑了?”

  他的喝骂吓醒了拾粮。十五岁的长工拾粮一见是东家,忙忙地提上水桶就去打水。水二爷喝住他,问:“你叫啥?”

  拾粮不解地盯他半天,道:“回二爷话,我叫拾粮。”

  “拾粮,多达来的?”

  达是青风峡一带的土话,意思跟哪里,啥时差不多。一听水二爷这么问,拾粮赶忙弓下腰答:“二爷,我来有些日子了。”

  “有些日子?”水二爷疑惑地眨了下眼,忽然就想起老五糊来。看,咋个把这事儿给忘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你是西沟来路家的吧?”

  “嗯。”

  “来路这人哪,苦,苦,比我苦。”水二爷说着,走过去,手抚住十五岁的拾粮,像是动了啥感情。抚着抚着,又问:“味儿是你赶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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