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航虽然有“每一只箱子里都可能有个炸弹”的恐惧,却以jīng密仪器和训练有素的“面谈”技巧来保住旅客的尊严。
候机室中,按捺不住的幼儿开始骚动起来。先是在椅子爬上爬下,接着在走道追来跑去,大声的欢呼嘶喊。父母一旁看着,希望孩子们现在玩得筋疲力竭,在飞机里面可以给大家安静。
一转眼,几个孩子已经出了候机室,在警卫的腿间玩躲猫猫。全副武装的警卫们微笑的看着几个幼儿在检查的仪器与“禁止出入”的牌子间跌跌撞撞。
“如果是瑞士人,早就破口大骂了!”隔座的人一口说出我心里的话。中规中矩的瑞士人不可能容忍孩子“扰乱公共秩序”。在公车上,常看见瑞士老妇人皱着眉头对年轻的母亲说:“请你的孩子把脚从椅子上放下来!”当我正觉得后座牙牙学语的孩子稚语可爱的时候,有人很严肃的指责:“请你的孩子讲话小声点,不要吵人!”人行道上,小孩子兴高采烈的奋力骑着脚踏车,路过的老人挥舞手臂,大声喊着:“嘿!人行道是走路的,不可以骑车,到马路上去骑!”
一个持枪的以色列士兵弯下身来,在胖嘟嘟的小女孩头上亲了一下。她正在扯他的裤管。
※ ※ ※ ※ ※
在黑夜中走出特拉维夫的机场,一股骚动的气息像làngcháo一样扑过来。是什么气息与瑞士如此不同?椰树的长叶在风里婆婆。天气热,人的穿着就显得随便;穿着汗衫的男人脚上趿着凉鞋,着短裤的小孩赤着脚,女人的夏装luǒ露着胳膊背脊。出口处人挤成一团,背贴背,伸长了脖子张望亲友,一脸的盼望与焦躁。小孩子攀在栏杆上,有笑的,有哭的,有钻来钻去的。接到亲友的人快乐的大声喊叫,热情的拥抱,挡住了后来涌出的人cháo;行李推车在人群里撞来撞去,小孩哭着叫妈妈……空气里透着兴奋、急切、不安。
来接我们的卡碧踢倒了一包垃圾,说:“真要命,垃圾工人罢工,全市都是垃圾,快要疯了!可是市长说这次绝不跟工人妥协!我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前面车里的人正在笨拙的倒车,卡碧挥舞着手大叫:“喂!再倒就要撞上啦!”
话没说完,已经“碰”一声撞上。卡碧回头说:“笨蛋!”
小卡车停在路上,我们的车过不去。卡碧伸出头去,扯着喉咙:“喂!老兄,你到底走不走?”
那位正在点烟的老兄慢条斯理的点烟、抽烟,卡碧按了按喇叭,卡车才慢慢让了开来。
※ ※ ※ ※ ※
“我已经付了两百契可,你怎么又算进去?”
旅馆柜台前,花白头发的老人很生气的对服务员说话。
“两百契可?付给谁的?”服务员不为所动。
“一个女人。”
“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你们昨天是谁守柜台就是谁。你自己去问——”
“有没有收据?没有收据……”
我们拎着行李的手放松了,看样子,这场争执不是两分钟能结柬的事了。
清晨,还留恋着温软的枕头,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嚣张,不得不起身。从四楼的窗口望出,滨海公路上已是车水马龙,不耐烦的喇叭声此起彼落。一群光着上身的工人分成两个集团正在吵架,个个脸红脖子粗、喉咙大,可是没有人动手。不久,来了一个警察,瘦弱而苍白,像个斯文的书生,可是他三言两语就劝散了群众,不晓得说了什么神奇的话。
※ ※ ※ ※ ※
我们老是迷路。在特拉维夫,找不到往耶路撒冷的标志;在耶路撒冷,又找不到往伯利罕的指标。指标往往忽隐忽现,在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突然不见了,由你去猜测,而猜测的路又往往是错的。
“请问往耶路撒冷的公路入口在哪里?”卡碧探头出去,大声的问。
大肚子的女人叽哩呱啦比手划脚一番,卡碧听得糊里糊涂,打开车门,女人坐了进来。
“她说她带我们去,反正她那边也有车可搭……”
两个人讲希伯来语,声音很大,话很多,表情丰富多变。
“她说她九月临盆,是第三个了……”
“她说以色列要完蛋了!阿拉伯人杀犹太人,犹太人杀阿拉伯人。上星期放火烧阿拉伯人房子的犹太人是她的邻居……”
“她问你们中国是不是也有种族问题?左转还是直走?她问你们的小孩几岁了?
你们是做什么的?瑞士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她很向往……”
瑞士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可是那个美丽地方的人,绝对不会坐进陌生人的车子里去为他们带路。瑞士人或许会开车让你跟着走一段,但他不会坐进你车里;距离太近,人的气味会令他坐立不安。
※ ※ ※ ※ ※
市场到了。一个拖着长裙子的老妇人深深的弯下腰,捡拾地上的菜叶,一把把丢进身边的竹篓。两个荷枪的军人站着聊天,他们卷起袖子,敞开胸口,露出浓密的毛发挥身冒着热汗。以台湾军人的标准来看,以色列的军人个个服装不整、行为不检……士兵抽着烟、坐在地上、歪靠在墙上,或者与女朋友搂抱依偎着过街,到处可见。而他们在战场上的彪悍却又举世闻名。也许真正在作战状态中的军人反而不会去重视表面上的服装仪容吧!
士兵的对面,站着一个一身墨漆的犹太教徒:一顶黑色的高帽,一大把黑色的胡须,及膝的黑色大衣下露出黑色的裤角、黑鞋。他正弓着腰,散发“福音”。
熙来攘往的人对“福音”却没什么兴趣,眼睛盯的是摊子上红艳艳的水果蔬菜,卖莱的小贩大多是以色列的“次等公民”——阿拉伯人。一个深肤大眼、十二三岁的男孩正在叫卖他的摊子——十只嫩huáng的小jī叽叽喳喳叫着。一个爸爸把十只小jī装在一个蛋糕盒子里,旁边的孩子兴奋得手足无措。
卖西瓜的汉子高高举着一片鲜红的西瓜,大声喊着:“不好吃包退!”几个水果贩子开始击节歌唱,一个唱:“我家东西最新鲜”,另一个接着:“我家东西最便宜——”。一来一往,有唱也有和,市场里响起一片明快的节奏,压住了jī鸭的呱呱声。
“以前他们唱得更起劲呢!”卡碧摸摸摊子上陈列的三角裤,一边说:“可是有犹太人批评,说那么大声有失文雅,是不文明的表现,外国人会笑话……”
经过一条窄巷,穿着汗衫的老头子从斑驳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对我挥挥手:
“喂,你们哪里来的?荷兰吗?”
卡碧对我眨眨眼说:“他大概没见过东方人:荷兰大概是他所能想像最远的地方了。”
“上来喝杯咖啡好不好?”老头用力的招手。
我也对他招手,他破旧的窗口摆着一盆红得发亮的天竺葵:“也请我的丈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