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山上,邓朝露愣是坚持着,不让秦雨的一点消息传到她耳朵。别人谈及秦雨时,她就躲到一边。中间课题组遇到难题,需要秦雨他们那个课题组帮忙,章岩想让她去找秦雨,邓朝露当着章岩面给周亚彬打电话,让他来山上。章岩瞬间懂了,让同所的林海洋去。林海洋没走几步,师妹杨小慧就跟了出去。对了,这个季节,还发生一件事。师妹杨小慧爱上了林海洋。林海洋追求邓朝露不成功,知难而退,回眸一望,竟发现杨小慧在那里痴痴等他。杨小慧那双眼,才是他要找的醉池,才是真爱的所在。于是两人很快投入爱河,欢欢快快,热热烈烈,到现在,已经让人有点嫉妒了。
爱情在别人那里,怎么就如此容易,对自己,却是这般难。
周亚彬很快来到山上,几乎像跟班一样,天天追在邓朝露屁股后面。同所的人都拿她跟周亚彬开玩笑,周亚彬也喜欢他们开这种玩笑。到了夜晚,两人走出住所,往山的深处去,往夜的深处去。邓朝露qiáng迫自己投入进去,以恋爱的心态。可是很不成功,她真是找不到那种感觉啊。后来不得不很内疚地告诉周亚彬,她做不到,她真是没法把那个人从心里赶走,而容下他。周亚彬听了,伤感地看她半天,什么也没说,披着夜色转身下了山。
那晚邓朝露在山坡上坐了好久,直到章岩担心,出来找她,她跟章岩说,她又伤了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章岩母亲一样揽住她的肩,宽慰道:“女人是走不出自己的,女人一生总在被自己伤。”后来章岩又说:“越是忘不掉的情,越要忘掉,不然这辈子你就没法活。”
也是那晚,邓朝露听到了章岩的故事,一个忧伤的,没有结局的,非常悲情的故事。
一个美丽的错误。
情是狱,爱是剑,天下女人,没哪个能躲开。
邓朝露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医生和护士刚刚走开,病房里站着两个陌生人,邓朝露情急地扑到chuáng边,还未喊出“妈”,就已哭得不成样子。两个陪同人员中年长的一位走过来,声音很轻地问:“你是小露吧,我是沙湖县政府办的,姓王。”
邓朝露抹把泪,问姓王的同志:“我妈到底怎么了,她怎么成了这样?”
“唉……”此人是县政府办副主任,县长孔祥云带来的。他叹了一声,也不知怎么回答邓朝露,只是很同情地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深感内疚,我向你检讨,对不起啊。”说完,真就给邓朝露鞠了一躬。
“我妈到底怎么了?”邓朝露哪还有心情听这些,母亲躺在chuáng上,只有微弱的呼吸,头和脸全让纱布裹着,只露出鼻子。她连喊几声,母亲都没有回答。母亲还昏迷着。邓朝露情急地掀开被子,天啊,她看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人!
“是谁gān的?!”邓朝露发飙了,掉头转向政府办王副主任,质问的声音如同láng嗥一般。
声音再大有什么用呢,王主任除了检讨,别的话不肯多说。邓朝露再三追问凶手是谁,王主任支吾道,是村民们gān的,吴书记正在下面处理呢,相信会还邓处长一个公道。
真的能还回公道?
下午四点,周亚彬急匆匆从市里看来,看到邓朝露,似乎别扭了一下。邓朝露管不了那么多,上午在医院,王主任把吴天亮到南湖村找打人凶手的事断断续续说了,邓朝露听得脑子里轰轰作响,胸腔里有火在窜,两只拳头不由自主握紧好几次。太过分了,瞒天过海、欺上瞒下不说,还敢对监管者行凶。这阵见到周亚彬,着急地问:“凶手呢,找到没?”
周亚彬摇摇头,样子有几分沉重。他告诉邓朝露,是吴书记让他到医院来的:“处长这次伤得不轻,书记让我好好照顾她,跟医院方面做好协调。”
“不需要你们假惺惺,我妈成这样了,还照顾什么?!”一听凶手还没抓到,邓朝露心里的火更大。周亚彬忙着解释,将发生在南湖现场砸车的事说给了邓朝露。邓朝露听的是又气愤又愕然,敢砸市委书记的车,村民们也太野了。
“这事闹得太大,已经惊动了省里。我来时还听说,南湖村民不甘休,要到省里告状。”周亚彬说,他的面色有些紧张,感觉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出。
“他们告状?打了人还有理了。那个牛得旺,简直就是土皇上。”邓朝露越发激动。
两人说了一阵,几个医生走过来,邓朝露情急地奔过去。上午医生来过一次,邓朝露问了许多,可医生只是摇头,最后告诉她,病人情况很不好,要她做好准备。邓朝露问准备什么,医生却不往明白里讲,邓朝露心里越发没底。这阵见三四名医生同时走来,邓朝露心里像是涌出了希望。可医生是去另一病房会诊的,那边住着一个重症病人。邓朝露跟了几步,有个医生回头说:“你是16chuáng邓家英的女儿吧?”邓朝露赶忙点头,医生看了她一会,想说什么,又没说,叹一声,往那病房去了。
邓朝露的心越发慌了。
秦雨那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路波出事的消息是宋佳宜打电话告诉秦雨的。那天秦雨跟苗雨兰吵了架,不是为吴若涵,是为秦雨他们搞出的项目报告。《石羊河流域环境改善与生态修复研究》项目秦雨自认为是这些年里搞得最成功的,也是最花心血的。所有调研和考察结束后,他们没急着下山,而是将自己关在白房子,做了长达一周的论证。秦雨这次是把功课做到了极致,允许大家畅所欲言,提出不同看法,也允许大家批评质疑。范院长更是高兴,看他们如此辛苦,专门叮嘱人去山下宰了羯羊,给他们改善伙食,还把自己思考多年的几个问题提了出来,帮秦雨丰满报告。报告彻底修订好后,秦雨带课题组下了山。原以为这样一份报告,一定会得到中心的认同和赞誉。哪知报告呈上去,秦雨接连听到不少消息,先是说丈母娘苗雨兰大发雷霆,指责秦雨完全误解她的意思,没领会到这次调研的jīng神,花如此长时间,如此大代价,拿出了一堆废纸。接着他被排挤开,中心重新换人马,由老叶挂帅,常健等几个人重新对课题报告进行修改,等课题报告重新定稿时,秦雨才发现,报告让苗雨兰和助手常健改得面目全非。秦雨不服,找苗雨兰理论,苗雨兰只扔给他一句话:“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对了,秦雨下山后,没去家里住,那个婚后建起来的跟吴若涵的小家,好像再也回不去了。也没通知妻子吴若涵,他回到了父母的家。父亲秦继舟还顽固地留在流域不回省城,母亲楚雅因为吴若涵的事大病一场,中间还跟亲家母苗雨兰连吵几架,心脏病差点犯了。秦雨只能回家,陪着母亲。苗雨兰为此恼羞成怒,扬言秦雨再不回家,就让女儿吴若涵搬到他父母家去!
这招有点狠,秦雨害怕她们真的这样做。这段时间,吴若涵越发疯狂,成天什么事也不做,专门跟秦雨闹,已经砸过秦雨的办公室一次了,还扬言要找秦雨父母算账,就因苗雨兰跟楚雅吵架时,楚雅说了句:“好好教育你的女儿,我可不想看到她变成当年的你。”苗雨兰母女就不依了,非要问出个究竟,她这话什么意思,当年的苗雨兰到底怎么了?秦雨真是有些担心,母亲再也受不住打击了,以前从没觉得母亲老,母亲在他心里,永远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这次回来,突然地,就觉母亲像一棵风雨中飘摇的老树、枯树。头发白了,上山时秦雨还没发现,等课题搞完回来,就见母亲两鬓染了霜似的白,眼角皱纹比以前深了许多,额上也有了几道掩不住的沟壑。还有,母亲背驼了,走路时晃着,站不稳。记忆中那个美丽漂亮风姿绰约的母亲瞬间消失,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被岁月击得快要倒下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