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_许开祯【完结】(71)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又过了一小时,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主治医生还有医院一位领导把秦雨叫去,要秦雨通知家人,早做准备。“实在遗憾,我们找不到血,病人失血过多,内脏好几处破裂,对不住啊。”

  秦雨呆了。

  母亲楚雅一直留在医院,不肯回去,谁劝都不听。医院最后发出通知后,楚雅的脸色突然变僵、变黑、变青,身子摇晃着,像是要一头栽过去。秦雨紧忙跑到母亲跟前,想扶住她,楚雅却突然站直站稳了。

  “马上找小露来!”她冲六神无主的秦雨说。

  但这天,第一时间赶去接邓朝露的,不是秦雨,等秦雨按母亲指示去找邓朝露时,宋佳宜已经先他一步去接了。

  邓朝露接近虚脱,她的脑子跟不上线,完全地短路了,感觉整个过程就跟做梦似的,发生的一切来不及细想,惨剧就摆在了眼前。

  宋佳宜满头大汗出现在病房门前时,邓朝露还以为宋佳宜是看她母亲来了。之前她并没听到路波也受伤住院的消息,不是别人封锁了消息,而是她全部jīng力都被母亲邓家英占满了,根本顾不上想别人。宋佳宜也是急坏了,居然没问邓家英病情,一把抓住邓朝露的手:“出事了,快跟我走!”

  “往哪去,看你疯疯癫癫的,还能出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宋佳宜说着,不由分说就拉邓朝露走。邓朝露说我妈在病chuáng上啊,还有比这大的事?宋佳宜才像清醒过来一样,到病房看了邓家英。其实看与不看都一样,邓家英还没醒过来,情况跟路波那边差不多。宋佳宜心里急着路波,她知道,这个时候只有邓朝露才能救路波,这是秘密,是她跟路波之间的秘密。她往这边来,没跟任何人说,包括秦雨母子也没敢提,不能提,路波再三叮嘱过她,替他守住这个秘密,绝不能说出去,宋佳宜是跟路波发过誓的。

  两人快速上车,宋佳宜才将路波受伤病危的消息告诉邓朝露。

  天呀,怎么会这样!

  那一刻起,邓朝露的脑子就不起作用了,一方是她母亲,一方是她另一个最亲的人,她只感觉心痛得在叫,脑子里除了恐怖还是恐怖。怎么到医院,怎么被宋佳宜带到楼上,秦雨几个人围过来,跟她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脑子里就一件事,路伯伯你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去。懵懵懂懂中,邓朝露被带进测血室,怎么化验的血型,怎么抽的血,她真是没有记忆,没有!

  然后她就睡了过去。她太累了,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照顾母亲,母亲醒不过来,她就坐chuáng边喊,一刻也不敢停,生怕自己一不喊,母亲就永远睡过去。秘书周亚彬倒是体贴,数次想替换她,可邓朝露哪敢。

  这一觉睡掉了三个小时,等她醒来,天完全黑了,微弱的灯光打在脸上,感觉有些生硬,有些疼痛。邓朝露挣扎了一下,想起身,然后又疑惑自己在哪,房间没人,抽完血后她就在急诊室边上一间小屋睡着了。她喊了两声佳宜,没有人回答,挣扎着下chuáng,刚把鞋子穿好,宋佳宜扑了进来,进来就抱住她,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邓朝露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宋佳宜哪还能说出话,抱住邓朝露的双臂在使劲用力,哭声越来越高越来越猛。一股不祥突然袭住了邓朝露,愣愣地想了片刻,她一把推开宋佳宜。

  “不会是路伯伯他……”她吓得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宋佳宜痛苦地点点头,哽咽着嗓子说:“gān爹他,不,路老师他,他没了哇。”然后就又号啕起来。

  如同五雷轰顶,邓朝露眼前一黑,一头栽了过去。

  第28章

  时间一晃而过,冬季来临了。

  这个秋天非常得漫长,非常得萧瑟。huáng风一场接着一场,chuī落了树叶,chuī死了花chuīgān了草,chuī枯了大地。

  这个秋天发生了许多伤心的事,让本来就萧瑟的秋天更加萧瑟。

  路波走了,谁也没想到,一生被苦难和不幸填满了的路波,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世界。那段日子邓朝露的思维是混乱的,根本想不清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机械而又麻木地听从人们的摆布,按人们说的去做这做那。

  路波被安葬在龙凤峡,就是当年修水库的地方,那座荒芜的山脚下,睡着老书记,睡着地主五斗。秦雨他们给路波安葬的地方,就在地主五斗边上。路波死后,发生过两件事。一是洛巴带人围攻了市政府,要求政府严惩杀人凶手。洛巴他们把打人凶手改成了杀人凶手,那天跟洛巴去的,差不多有一千二百号人,有杂木河水管处的职工,还有西营乡、南营乡的农民,总之人很多,黑压压站满了谷水城一条街道。那阵势,谁见谁怕。

  吴天亮不在,出来制止事态的是市长。但市长最终也没能制止住事态,倒是楚雅硬拉着邓朝露去了现场,楚雅先是哭着嗓子求洛巴,求诸位,回去吧,不要再闹了,人死不能复活,就让死者安心地走吧。洛巴当然不听,事发到现在,祁连集团没一位头头站出来,给死者赔个不是,一句道歉话也没有,人家反而理很足,认定路波是带着村民去行窃。尤其老板田大公子,出事到现在面也不露,竟然到国外考察去了。那天的邓朝露眼睛是肿着的,为路波哭肿的,心也是肿的。路波走了,临走居然没能看上她一眼,没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他走了,走了。邓朝露脑子里整天响着这句话,神情痴呆,面容憔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后来是楚雅求她:“小露,你说句话吧,他们都听你的,这样闹没必要,很没必要,我不忍别人再打扰他,让他安静地走吧。”楚雅的表现令所有人困惑,简直跟之前的楚雅换了个人。人们在感激她对路波的这份情时,也在想,是什么改变了她,让她突然地对过去的伙伴有了如此真挚的情谊。路波逝去的这段日子,几乎是楚雅在忙着张罗一切,跑前跑后,处理一切杂务。一旦闲下来,马上进入另一种状态,不声不响地坐在太平室那张石椅上,她的目光是深灰色的,里面苍苍茫茫,布满了雾一样的东西。

  那是历史,是过去,是一代人的一生。

  是苦难,还有苦难中结下的不解之缘,不悔之情。

  邓朝露懂。尽管她恍恍惚惚,神思不定,但她懂,真的懂。她听了楚雅的话,这个时候她必须听话,走上去,冲情绪激动的洛巴说:“让大家都回吧,已经够辛苦大家了,我在这里谢谢你们了,谢谢。”说着朝洛巴鞠了一个躬。这个躬吓坏了洛巴,洛巴心里,邓朝露是圣洁的,是天使,是月亮,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两条人命啊,就这么了了?”洛巴显得很犹豫,这段时间他不停地为路波和老支书张兴儒奔走,但他的奔走毫无效果。洛巴才知道,人心并不都是宝石,这个世界上,不少人的心是láng牙石做的。

  “回吧洛巴,不要闹了,啥说法也不要,人都没了,要说法何用?我只想让路伯伯早点入土为安,让他去天国。”

  让他去天国!洛巴突然地冲人群喊了这么一声,然后挥挥手,毅然地掉转了身子,那些“笨波”还有“把窝”们,居然全听他的。还在市政府官员惊慌得不知所措时,人群渐渐散开,一场风波居然就这么平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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