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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震后重组家庭的故事(5)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鲁桂花知道,再装聋作哑下去,家事很快就要成为家丑。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真到那时候,再紧的门,也关掩不住。鲁桂花不得不跟工程师商量:“给他俩登记了吧。”这话由她这一方说出口,她感到莫大的屈rǔ。工程师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没多久,一个屋檐下变出两个户口本。那时候,正值唐山震后的第8个年头,大批简易房拆迁,迁入新建的楼房。小两口幸运地及时得到一套一室一厅的楼房,老两口和小女儿住楼下三居室。
日子陷入平稳时期。一对称兄道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成了夫妻这件事,在许多人眼里觉得也属正常,肥水不流外人田。鲁桂花也慢慢觉得这不是件什么坏事,甚至有亲上加亲的一种意味。重组的一家人内部又结成一家人,大家套小家,有事更好商量。过了一年,小两口有了男孩。孩子长成牙牙学语般大的时候,鲁桂花执意要让孩子叫她奶奶。小孩就叫奶奶,奶奶,一直在“奶奶”的怀里长大。鲁桂花自动担负起看孩子的责任。自己这把岁数对婚姻质量的改善已没有要求,如果自己的婚姻引来和成就了大女儿的婚姻,这种奇特的家庭模式,也算是命中注定,意外之得。信命没什么不好,信命能平息和淡化心中的浓浓苦楚。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这样丰衣足食,天天过年的好日子,绝对是在地震中死去的人所无法想像的。她只能怪前夫没能活到今天,没福消受。女婿或者说儿子在外贸系统当司机。上个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在外贸系统上班,福利和实惠非一般别的单位所能比。尤其是小女儿,有事没事最爱坐姐夫的车出去兜风。小女儿还在上技校,早上匆匆忙忙经常顾不得吃饭。当姐夫的比当妈的想的还周到,总要在早餐桌上预备下蛋糕、月饼和苹果之类充饥的东西。姐姐和姐夫吵架了,小女儿每每站在姐夫这一方。假期的时候,小女儿就是女婿身后的尾巴和影子。孩子由“奶奶”全天候带着。小孩吵夜,小女儿说影响自己休息,主动提出到楼上和姐姐、姐夫住一起,鲁桂花没有提出反对。楼上是一室一厅,小女儿就在客厅里支了张chuáng,拉了个布帘。
没过多久,平静的日子打破了。楼上大女儿和女婿夜里经常吵架,声达户外,街坊四邻屡有怨言。鲁桂花从此夜夜不得安宁,竖起两个耳朵听楼上的动静。楼上的“战事”不断升级,工程师能做到充耳不闻,黑甜一觉到天亮,可苦了鲁桂花,像消防员一样地扑火,楼上楼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奔徙。有一天,大女儿终于指着丈夫说出了实情:他夜里起chuáng解手,总也不回来。小女儿站在一旁,表情漠然,一言不发。
鲁桂花又一次遇到了最难堪的事情。她气急败坏地和工程师摊牌:“你要是再说管不了,咱俩老东西先离婚,我们娘仨跟你们爷俩,我丢不起这张老脸。”楼上的战事未息,楼下的祸端又起:工程师急火攻心病在chuáng上,到医院一查,脑血栓和小脑萎缩同时并发,犯一回重一回,直到现在,比植物人qiáng不了多少,伺候病人,照看孩子,全是鲁桂花一个人的事。
女婿和小女儿在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失踪了,后来知道是去了广州。一个月回来后,工程师的儿子和鲁桂花的大女儿办理了离婚手续,在外边租了处房子,和鲁桂花的小女儿住到了一起,和谁都不用商量。
伫立寒风中,鲁桂花经常想起那个来人给她介绍老伴的夜晚:满堂儿女,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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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客(1)
连载: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作者:冯骥才,陈建功等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冯骥才我一低头,一个景象如同画面一样跳入我的眼帘;在这唐山人睡过的chuáng前,靠近chuáng头的地上,竟有二三十个捏瘪了的烟头,一大片洒落的烟灰和废火柴棍儿。我心中不觉一惊,啊!他整整一夜没有睡觉呢!跟着我好像一切都明白了……
一出差在外,住那种简陋蹩脚的低等小旅店,再碰上一位打呼噜如牛吼的同屋伙伴,便是最倒霉不过的了。
我偏偏碰上一位。一看他皮松肉肥、肚大腰圆的模样,便知一准是个打呼噜的老手。虽然我常常失眠,又常常出差住店,对各种怪腔调的呼噜声都耳闻过。但听到这位伙伴的呼噜,仍不免大为惊异!他每晚躺上chuáng,几乎没有完全入睡,鼾声即起,很快就如雷贯耳了。而且要打上整整一夜,中间很少停歇,还能变换出各种花样!我最怕他一种呼噜,就是一声声愈紧愈响,到达高cháo,忽然停歇,然后“噗”地一声,好像把含了满满的一口水喷出来,跟着重新再来。因此他每一停顿时,我都要用被子捂住耳朵,怕听他那不知什么时候“噗”地一下。原来世界上不单有吵人的呼噜,还有吓人的呼噜。
偏偏不巧的是,我所办的事情碰上了棘手的环节,看来还要在这里住上半个月。如果照此下去,白天跑一天,夜里提心吊胆睡不着,可得累垮了。我真佩服同屋的另一伙伴——一个年轻人,爱说,爱热闹,事事好奇,喜欢打听盘问;他是打东北本溪市来的,为厂里搞一台真空镀铝机。这个世界更适合年轻人,他们的事好办得多,机器早就弄到手,但他并不急着回去,因为厂里很多同事托他代买的皮鞋、玩具、糖果、衣料还没购齐。他就整天上街去转,排队挨个,争买抢购,晚上回来讲讲白天碰到的趣闻,有说有笑,然后躺下就呼呼大睡,丝毫不觉得同屋那位呼噜大王对他有什么妨碍。
一个人总会由于自己的某种缺陷不足而羡慕别人。脸黑的羡慕脸白的;记性差的羡慕记性好的;牙齿糟烂的,羡慕别人的一口好牙;手笨的,羡慕人家心灵手巧;老年人羡慕青年人jīng力有余。我这个多年患有神经衰弱的人,自然对这个能玩能睡的东北小伙子羡慕万分。同时,也暗暗巴望这位呼噜大王尽快离去。我无可奈何,正要换一个旅店时,呼噜大王忽然收到家里打来的加急电报,催他回去。这真是谢天谢地了!这人一走,屋里静得出奇,好像搬走了一个乐队。我对同屋的东北小伙子说:“你晚上别出去了,咱早点睡觉吧!我得把这半个月缺的觉补回来。”说到这儿,我心里忽有所动,有些顾虑地说,“但愿今晚咱屋空出这铺位,别再有人来睡了。”
晚饭后,天yīn上来,又是风,又是雨。嘿!天助人愿,这种天气,这种时候,多半不会有人来住店了。我打了一盆热水烫脚,打算今晚舒舒服服睡一大觉。那东北小伙子正在chuáng上整理他白天抢购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有人推门进来,用一种平稳的低音问我:“这屋里是有个空chuáng位吗?”
呀,来新客人了。我的运气真糟!对于我来说,任何一个同屋的新伙伴,没有经过睡一觉的考验,便都是一个令人担心的未知数。
二这是一位50来岁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手提一个耷拉着背带的黑色人造革皮包。一件旧蓝布上衣的肩头,给雨水打湿。一顶普普通通的蓝便帽,帽檐低低压在眉毛上边;帽檐下是一张发暗而陌生的脸。在我这常出差的人的眼里,一望而知,这也是个整年在外边奔波办事的人,而且准是刚下火车就赶来住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