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运尽管没点名,但在座的常委谁都清楚,他指的个别人是谁。昨晚会后,朱天运把赵朴留下,两人又单独谈了一会,今天上午这个会,原定由赵朴主持,开会前十分钟,朱天运又推翻了这个决定。
朱天运感觉赵朴没把他的jīng神吃透,或者,昨晚那个话白谈了。
会议室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各部门的领导都来了,各县区一、二把手还有主要企业的领导也都参加。朱天运清了清嗓子,开始做动员报告。
柳长锋感到突然,坐在主席台上的他除了擦汗还是擦汗。昨晚他真的不在市区,去了橡树湾。橡树湾是海宁区前年搞的特色产业开发区,号称海州金三角,除了一座座美丽的厂区外,还有万花筒一般的艳丽世界。据说来自从国各地的三陪小姐不下十万人,十万小姐聚集在一起,那是怎样的壮观啊。当然,柳长锋昨晚不是去找小姐的,没那份心境。自从省委那天会议之后,柳长锋的心一直揪着,gān什么都不得劲。他是去追踪孟怀安。事情都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孟怀安居然还有心境进夜总会。在橡树湾最大的夜总会“天上人间”,柳长锋一脚踹开十二楼荷花厅的门,立刻就被浓浓的艳气乌黑。橡树湾的“天上人间”是京城“天上人间”的翻版,据说老板曾经在京城那家著名的夜总会有过股份,后来到海州这边单gān。跟京城不同的是,这家夜总会的包房是以小姐的名字命名的,比如荷花厅,头牌小姐就是荷花,其他小姐妹也都是荷花带来的。孟怀安怀里搂着两个小姐,一个全身赤luǒ,两颗硕大的奶子上涂了奶油,定是孟怀安的杰作。另一个多少挂点东西,但挂了比不挂还让人来气。因为那小姐挂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块桌布,还有不知从哪个男人脖子里拽下的领带。孟怀安的脖子里则绑着小姐们的黑丝袜。他像条肥硕而没有头脑的狗,被“高贵”“神圣”的“女王”荷花牵着。
荷花穿一身制服,手里拿一根鞭。听说这是她的王牌节目,叫调教。而孟怀安此时极像一条期待着被驯服的狗。
听见声响,几个男人霍地站起,怒气冲冲瞪住闯进来的柳长锋。见是市长,躺在后面沙发上的胖子大洋地产老板、人称阎王的阎三平一个激灵站起,几步来到柳长锋跟前:“是老板啊,没想到您老人家会来。”
“滚开!”柳长锋冲阎三平吼了一声,径直来到孟怀安跟前。孟怀安紧着往开里取丝袜,手忙脚乱,脖子里套着的丝袜越拽越紧,惹得小姐们一阵làng笑。
“起来!”柳长锋冲孟怀安喝了一声,孟怀安喝酒太多,自己倒是想站起,可双腿不听话,连着站了几站,身子一歪,竟倒在了沙发上。
“让她们都出去!”柳长锋转身冲阎三平吼。
阎三平冲手下挥挥手,荷花和几个坐陪小姐走了。
“让他们也出去!”柳长锋又吼。阎三平只好打发掉自己手下,掩上包房门。
“行啊你们,醉生梦死,活出境界来了。”
“老板您别批评主任,是我把他硬拽来的。”阎三平厚着脸皮道。
“少替他包庇,你替他包庇的还少?”柳长锋快要气疯了,自从认识阎三平,他的麻烦事就没断过,这个口口声声称他老板的男人,其实并不把他怎么放眼里。柳长锋对这点倒不是太生气,敢不把他放眼里,那就是他的份量还不够重,或者人家有份量更重的。他恼的是,自从阎三平跟孟怀安认识以后,孟怀安是直线堕落,眼看就无药可救。
“老板消消气,消消气嘛,这种地方发火没用的,要不,我给老板再安排一间?”
阎三平说着就要叫领班,被柳长锋厉声喝住。柳长锋最早认识阎三平,不是在海州,是在京城,海州驻京办主任神神秘秘告诉他,有个手眼通天的男人一直想拜访他,可惜没有机会。柳长锋笑说,既然手眼通天,还认识我gān什么?驻京办主任说,手眼通天是他自己chuī的,不过这小子真有点能耐,在京城,人称三少。一听三少,柳长锋来了兴趣,在京城这块地盘上,能被人称作三少的,绝不是等闲之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天上人间”,那是柳长锋第一次进那里,很多传闻还有想象亲眼证实后,柳长锋发出一声长叹,这辈子呆在海州,白活了。
柳长锋对这种地方的迷恋,正是从那次之后开始的。但今天,他绝不是跑来找刺激的。
“把他给我带走!”他冲阎三平丢下一句话,自己先离开了那个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地方。
昨晚柳长锋没睡好,孟怀安酒醒就到凌晨一点多了,醒来后的孟怀安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危机,还理直气壮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跑的是骆建新,不是我孟怀安,我孟怀安倒要看看,谁能把海州的天翻过来!”
谁能把海州的天翻过来?
坐在主席台上,柳长锋脑子里又响出这个声音。他以为今天这个会是冲孟怀安来的,听了半天不是,居然是搞作风建设。呵呵,作风建设,朱天运怎么忽然想起搞这个呢?
柳长锋被叫到于洋办公室,于洋拿出柳长锋jiāo上去的汇报材料,笑着说:“市长写得很认真,该谈的都谈到了,领导看了基本满意。”柳长锋脸上刚要露出轻松,又一听于洋用了基本两个字,脸立刻紧了。
“怎么,于书记,不会不过关吧?”
于洋呵呵一笑:“没有过关不过关这一说,上面的意思是,我们不只是汇报思想,更重要的是把配偶和子女在外面的活动写清楚,特别是经济活动,市长有点避重就轻了。”
“哦,是这样啊。”柳长锋佯装才明白过来似地叹出一声,心里却骂,写清楚,能有几个人写清楚?!
“书记能不能指点一下,具体怎么写,我这人水平不高,再说好久不写材料,手生了。”柳长锋努力挤出一丝笑,跟于洋说话的声音客客气气,听上去还有几分恭维。他这人就这点qiáng,硬功夫。有人说官场中人有两门绝活,一是变脸,二是换气。变脸就是你的脸要会七七四十九种表情,而且根据不同场合不同对象要在瞬间将脸上表情调整过来。不但准确而且一定要生动,要有质感。这点真有些像川剧中的变脸术。其实把变脸术演绎到最丰富最极致的,绝不是那些川剧演员,而正是柳长锋们这些长期在官场浸yín摸打滚爬的人,他们太知道脸上表情的重要性了。换气就是你说话的态度,口气的软硬,模棱两可含混不清还是gān脆直接,是一句话直捣根本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有些时候要简明扼要一语中的,更多时候却要挤牙膏,边挤还要边调整语气节奏,边观察周围气场的变化。总之,官场这两门硬功夫,是看家本领,谁要把它学夹生表演砸了,谁就玩儿不下去。
柳长锋不会,作为海东省会城市的市长,对这些早已是炉火纯青,表演起来更是娴熟自然滴水不漏。
于洋却视而不见,依旧保持着淡定自若的风度,笑道:“市长开玩笑呢,省里谁不知道柳市长是大笔杆子,当年一篇文章,可是连光明日报的老总都惊动了。再说了,写这个还用得着你市长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