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中医刘松柏又该请半仙出山了。
后山半仙刘瞎子一进门,便笑呵呵说,闺女呀,这下河院的好日子,过着畅吧?
意外(9)
将老姑娘灯芯合谋着嫁到下河院,是半仙刘瞎子最值得引以为豪的事,怕是这辈子,就这事gān得最风光最漂亮。因此,这一年工夫,就有些张狂,外乡人连请了几次,他都懒得去。
捉不动了,这鬼,哪天个才能捉完?他这么说。
少奶奶灯芯连忙将他让到炕上,等茶倒上,馍拾上,肉盘子端上,一喧,半仙刘瞎子就哑了。敢情,折腾半天,才是这么个结果呀。
半天,中医刘松柏问,老哥哥,你说,咋弄哩?
这是你中医的事,跟我不沾边。半仙刘瞎子喝了一口茶,道。
哎哟我的老哥哥,这不我也没主意吗,要是有,敢情还能劳烦你?
少说那些不顶用的,说,命旺那物儿,真的就不能用?
不是不能用,是用不成呀。中医刘松柏急得要哭了。
啥不能用,用不成的,瞧你,屁大个事,急得话都不会说了。
此话一出,中医刘松柏的眉头松下来,但凡事儿,只要半仙拿它当个屁,八成就是有主意了。
喝茶,喝茶,要不,来两口?
去!少拿那些尿水子灌我,事情都到这份上了,还有闲心思喝酒?
半仙说完,自个的眉头紧了。
按半仙的判断,下河院东家庄地绝不会在这事上坐等观望,说不定,他心里已有了下步棋,只是灯芯这娃还闷在鼓里。下河院比不得刘松柏的中药铺子,东家庄地也绝不像他瞎仙这样把后看得淡,后对下河院来说,比天爷还大。可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出锦囊妙计,只好边喝茶边说,甭慌,闺女,遇上啥事也甭慌,先稳住神,容叔给你想想,想想。
当夜无话,半仙刘瞎子喝淡了茶,屁股一拍走了。灯芯睡不着,跑另屋里跟石头喧谎。石头白日里去了娘娘庙,说里面吓人得很。灯芯说娘娘保佑人哩,有甚吓的。石头又说他去了祠堂,祠堂太小,太破烂,一点儿也没他想的好玩儿。灯芯问你跑那地方做甚,后山有的是好玩的地儿,明儿个我带你去。石头不语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物件,姐,这东西你带上,说不定顶用哩。灯芯一看,见是一huáng布裹着的松子,当下心里明了。石头跑东跑西,原是为了这个。他是跑娘娘跟前跟她求子哩!
少奶奶灯芯猛地一把揽过少年石头,紧紧搂怀里,石头,姐不信这个,姐也不许你信这个!
姐——石头被她揽得透不过气,想说甚,脸紫着,说不出。
这一幕,偏偏让出来唤灯芯的中医刘松柏给看见了,中医刘松柏先是吓了一大跳,跟着,脑子里慢慢跳出一个想法,这想法,一下把他死沉沉的心给激活了。他踮起脚,装做甚也没看见,悄悄溜回堂屋,把门关紧,睡了。
第二天,灯芯带着礼当,去看望半仙刘瞎子。这是她头次回娘家,有几户人家必是要去看望的。后山种得比沟里晚,地还懒洋洋躺在那里,地里不见人也不见牲口。这当儿人们只做一件事,抱着娃娃蹲墙根下晒日头。灯芯走着,就有人不时跟她打招呼,那口气,明显是带了艳羡的,目光,却冷不丁会冲她肚子扫来,扫得灯芯脚步一下就乱了。
半仙刘瞎子的屋在后山垴里,远远地,灯芯就望见chūn香婶正拖着肥肿的身子蹲墙根里挖鼻孔。chūn香婶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菜子沟下河院两娶两又不娶的后山小财主陈谷子的二丫头。下河院两次托了媒人,两次又翻了供,把当年十六岁的二丫头chūn香活生生给闪下了,直到二十,居然再没媒人上门。二十一那年,小财主陈谷子去凉州城的路上,又遇了土匪,让土匪给撕了。三年孝守下来,chūn香就成了名符其实的老姑娘,加上又长得笨,吃头又大,一顿能吃下五大碗,还喊着不饱,小户人家是断断不敢娶的,大户人家又嫌她太重太笨,还被下河院退过两回。这婚事,便成了后山一大难,直到中医刘松柏成亲的第二年,刘松柏的爹才想起后山还有半仙刘瞎子当着光棍,这才东一趟西一趟,说合了将近半年,才把chūn香死水一潭的婚又给说活。
chūn香大半仙刘瞎子整整五岁,这阵儿,看上去就已老得不成样子,只是那肥胖,一点儿没比年轻时少,尤其那屁股,越发鼓得像座山。说来也怪,被一山人看好的使劲能生孩子的硕大屁股,居然白白肥胖了一辈子,让一山人关于屁股大就能多生的预言遭到颠覆性毁灭,她嫁给半仙,竟一男半女的没生下。
意外(10)
及至跟前,灯芯亲热地唤了chūn香婶,chūn香停下掏鼻孔的手,瞪圆了眼瞅灯芯,瞅半天,又垂下头,专心掏她的鼻孔去了。chūn香婶的鼻孔里好像有金子,打灯芯记事,她就这样掏,掏了一辈子,还掏。
灯芯想,chūn香婶定是认不得她了,没介意,往院里走,刚要进院子,就听chūn香说,你瞎叔不在,过来陪我晒日头。灯芯只好走过来,站在了chūn香身边。
还没怀上啊?chūn香懒懒地看了灯芯一眼,问。
灯芯臊得,低头盯住地上一泡猪粪。
你屁股小,咋也怀不上哩?chūn香又问,见灯芯红着脸不说话,摘下眼角一粒眼屎说,今年个怀不上,就到后年了,明年送子娘娘忙,没工夫。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灯芯也不知当听不当听,仍旧垂着头,心急地等半仙出现。
这当儿,有人打驴上下来,问chūn香,半仙在不?chūn香看一眼来人,见是山底下的瘸子,嘴一撇道,你家儿子还没好啊,这都跑三趟了,再不好,怕是没救了。
瘸子忙道,这回不是儿子,我女人又天天说胡话,昨儿个,差点儿一头钻车轱辘下。
chūn香哦了一声,又说,你屋里到底钻了多少鬼呀,咋年年捉,年年捉不完?
瘸子挠挠头,有点儿张不开嘴地说,我也犯惑哩,自打老坟上让人堆了狗屎,年年不安稳。正说着,望见了灯芯,惊乍乍道,这不是下河院的少奶奶吗,少奶奶啊,我可遇见你了。说着,就要给灯芯磕头,灯芯忙忙地拦住,问,你谁啊,我咋不认得?
chūn香抢前头说,还问哩,他是仁顺嫂的娘家兄弟,王二瘸子。
灯芯一惊,想不到会在这碰上奶妈仁顺嫂的娘家人,忙道,王家叔好。
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让少奶奶这么称呼哩,叫我瘸子,叫我瘸子就成了。
正一惊一乍着,一头骡子驮了半仙,晃晃悠悠地来了。打远,半仙就唤,屋里的,你懒在墙根做甚哩,不怕晒死?快把少奶奶往屋请。
chūn香一听男人的声音,陡地来了jīng神,利落地站起,拽了灯芯就往屋里进。这么肥重的身子,走起路来竟一点儿不显臃肿,脚步轻飘飘的,比灯芯还快。王二瘸子站墙根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半仙下了驴,他才忙忙地过去牵骡子。这骡子是一个财主赏的,居然不用人牵,就能驮着半仙在后山走,而且还从来走不错门。
进了屋,灯芯才知道,半仙刚才路过时进过她家,中医爹告诉他她到这边来了,才吆喝着骡子赶来。怪不得他人在骡子上,就能认出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