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马驹每早头件事就是跟爷爷嚷着吃点心。
庄地抱了孙子,却不急着回走,见灯芯脸上又多了道口子,内疚地问,又抓你了?灯芯摇头笑笑,没跟公公说实话。庄地叹口气,心事重重折身走开。灯芯兀自站了会儿,听见后院牛哞羊叫的声音,进屋拿了东西,朝后院走去。
命旺跟出来,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浮出一层傻笑。
草绳弟弟天狗正赶羊出圈,灯芯说,天狗你等等,羊今儿不放了。牛倌半肠子从牛棚探头问,牛放不?灯芯说,不放。你们都听着,今儿你们去南北二山,打听买主,赶月底把能卖的全卖了。
卖?后院的目光齐齐地盯在她脸上,连新管家二拐子也吃惊地说,这事东家知道不?
不用问,照我说的做就是了。灯芯说完进了料棚,料是早早备下的,够牲口吃到过冬,这阵望见了,就觉它不再是料。她跟奶妈仁顺嫂说,去把木手子跟石头叫来,今儿个有事。
新管家二拐子愣在院里,不明白女人又吃了啥药,大清早gān些没名堂的事,正想着去问问东家庄地,灯芯已骂上了,愣着做甚,没听见叫你也去呀?新管家二拐子在心里恨了女人一眼,还是跟半肠子和天狗出了门,经过上房的一瞬,目光在玩耍的马驹身上停了停,快快收回了。
这天的太阳很毒,自打闹了飞虫,太阳一天也没歇缓过,云像是躲起来般。雨的味儿好久没闻了。
正午时分,东家庄地进了后院,见石头和木手子正在装料,就问谁安顿的,石头说了灯芯,东家庄地没吭声,望见牛羊还在圈里,便发作起来,叫石头唤少奶奶过来。灯芯闻声赶过来,东家庄地还在发火,大骂院里没了规矩,牛羊圈着让饿死。等公公发完火,灯芯说,我想都卖了。
啥个?东家庄地眼珠子几乎惊出来。这大的事,你也敢做主?
你还看不出来,这天爷要收人哩,养着牲口做甚?灯芯没在意公公的态度,心平气和地说。
收人?能收到下河院头上?没了牛羊还叫下河院吗?
下河院咋了,天爷不长眼睛。灯芯让公公的顽固惹躁了,口气硬起来。
你?!公公知道她做出的决定挽不回,争几句不争了,不过气还在心里,正好一只jī跑脚下,一脚踹出老远,jī咯咯叫,惹得一旁的石头偷着笑,石头的笑感染了灯芯,目光轻轻一碰,闪烁着躲开了。公公瞥一眼灯芯,恨恨地走了。
天灾(2)
灯芯真不明白,公公活了一辈子,咋连这点儿脑子都没,一院的牲口,要吃掉多少粮食?
料装完后,灯芯让他们码到北厢房,说不定哪天这些料就能救命。石头gān活真是卖力气,比一个壮劳力还qiáng。望着石头越发健壮的身子,少奶奶灯芯的目光蒙眬起来。
二拐子他们跑了两天,竟没打听到一个主儿,倒是碰着几个往外卖牲口的财主,还说下河院那么大,不如替他们买了算了。灯芯急了,看来都做起了度荒年的准备。这天中医爹忽然来了,说凉州城外收牲口,专给青海马爷的队伍供。这是个好信儿,幸亏听到的及时。灯芯赶忙吩咐二拐子,多备些人手往凉州城赶牲口,二拐子嘟囔着叫人去了,中医爹问,命旺哩?灯芯说,怕是又去抓蚂蚱了。十八岁的命旺是过年时好的,眼下能到处走了,只是脑子还不清楚,整天就知道跌跌撞撞跑地里捉蚂蚱,再就是满村子撵着打狗。村里的狗都让他打怕了,一见他就没命地跑。中医爹又问了些院里的事,目光最后搁女儿肚子上,问,还没怀上?灯芯躲开爹的目光,心复杂成一片,这话爹问了不止一次,每次都问得她心如刀绞。
有谁知道,一切平静之后,夜成了灯芯又一个灾难。只要一chuī灯,一到炕上,命旺就会猴急地爬上来,咬住她奶子,命旺咬奶的功夫越发jīng湛了,没几下就让灯芯久旱的身子鼓胀,猪拱食般的吮咂中身子在一节节炸开。空气里bào响着水气gān裂的声儿,从灵魂到肉体无不处在欲焚欲死的làng尖上。跟自家男人真正有上一次的念头魔咒般让她丢弃一切羞臊与廉耻。比猪还笨的男人只知道趴在身上咬,东西闲在那压根不会用,气得灯芯恨不得手把手教他,难抑的欲望伴着舞动的身子渐渐沉入沟底,无边的黑暗yīn罩住生命的光亮,令她再次生出生不如死的绝望。
这些话怎是一个女儿家能跟爹开得了口的,爹在无奈中叹口气说,不急,等爹再想想法子。
爹的话便成了她重新振作的理由,下河院真正意义上的后继无人才是她忍了又忍的惟一解释。
马驹虽然能满院子跑了,可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赶上牲口出门的这天,二拐子突然推说婆娘病了,走不开,灯芯气得一跺脚,婆娘要紧还是牲口要紧?话一出口就觉说错了,只好赌气说,你不去我去,不信它能死了人。
说着,真就收拾了东西,要去凉州城卖牲口。此举惊得公公在上房里骂起来,不是你了,想做甚,那活也是你一个女人家做的?
我不做谁做,难道硬等着人家看笑声儿?这话虽是说给二拐子听的,但也说到了公公的痛处。公公果然不再阻拦,过了一会儿,喊草绳男人进去,定是安顿路上的事去了。
上了路,对二拐子的气就越发大,不识好歹的东西,就知道吃,多一把活不gān,迟早有天吃死你。心里清楚二拐子为甚,就是悔不过这口气。不就那一口么,偏不让你吃,看你能咋!石头劝她,算咧,跟他生气犯不着。哪个犯不着,他当我是甚,有他这么当管家的么?
石头笑说,他心思压根不在管家上,瞧他瞅你的眼神,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瞎说!一个娃儿家哪儿学的这话。灯芯嗔怪一句,心却腾地紧起来。如今连石头都看出了他的心机,这院里,还有谁不知?压在心头的不安越发浓了。
同去的共五人,草绳男人连夜打窑上赶来,这阵正追赶乱跑的骡子,木手子跟天狗赶着牛羊,她跟石头走在最后,身后的青骡子驮着来回的吃食。凉州城远,来回怕得十天路程,东家庄地临出门时又撵出来,再三安顿,夜里一定要操心好牲口,甭光顾了睡觉,让贼把牲口赶了。灯芯嘴上说放心,心里还是担着惊。几百头牲口加上五个人,走在沟里也着实壮观,引得一沟人站远处观望。不时地喊话过来,夜里操心啊,早去早回——
头天走的路多,夜黑时他们在一山坳里停下,瞅瞅不远处有个土围子,便将牲口赶进。土围子像是很久前财主家院子,时过境迁,只剩了废墟,不过圈牲口正好。点完牲口,草绳男人忙着生火做饭,石头跟木手子搭过夜的帐篷,灯芯也不敢闲着,过来帮天狗喂草。天狗不单人老实,gān起活来更是心细,这三年,多亏了他照管一院的牲口,下河院的牲口数竟然翻了一番,还不算年头节下杀掉的。对天狗,灯芯真是打心底里感激。一边gān活一边就扯上话了,灯芯问天狗,凉州城去过么?天狗摇摇头,说,我连沟里都没多出过,那么大的凉州城,哪是我去的地儿。那,这趟出门高兴不?高兴,高兴,咋个不高兴呢?天狗老实地笑笑,看得出他是真开心。天狗二十了,十七岁上来的下河院。这两年,草绳一直给他张罗着说媳妇,他自个反倒不上心,灯芯问过几回,才知道他在沟里瞅下个姑娘,是木匠李三的二丫头。灯芯便去李三家问媒,李三两口子见少奶奶灯芯亲自做媒,二话没推辞答应了,说好入秋订亲,过完年娶人。天狗自然感激不尽。这阵听少奶奶问话,脸红着说到凉州城想给素儿买个东西,但不知买甚才好。素儿便是他瞅中的对象,灯芯笑说到时我带你去买,保素儿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