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天的孙吉海心情很不好,他几乎没容在座各位发表任何看法,就径直问郑源:“你们的目标任务落实了多少?”郑源说还不到一半。孙吉海皱了下眉,又问:“去年引进的项目资金到位了多少?”郑源头皮发麻,感觉有些吃力,镇定了一下,说:“不到三分之一。”“三分之一?”孙吉海啪地丢下笔,“你这工作怎么搞的,去年招商引资,你在三县一区是拿了第一的,但这第一不能只停留在数字上,落实不了资金,招什么商,活什么县?”孙吉海一发怒,在座各位全都提起了心。孙吉海批评得确实没错,眼下的招商引资全成了一种赶场式的游戏,工作全都集中在签约洽谈上,每年的工作汇报会,或形式繁多的招商引资会,各县区都抱来一大堆意向书,汇报得津津有味,但具体能落实到啥程度,却很少有人追问。孙吉海这一问算是问到了疼处,吴水的领导全都垂下了头。
郑源感到委屈,感到不服气,诚然,资金不到位就等于是空谈,但这个问题不是吴水一家存在,而是普遍性的。据他掌握,目前各县区比较起来,还数吴水落实得最好,有些怕连五分之一也没落实。但这话你能讲出来吗?孙吉海批评的是你吴水,你吴水没有落实,这便是事实,容不得你在会上狡辩。
郑源索性收拾起文件夹,等着挨好了。
在座的几乎都知道,在三河,孙吉海是郑源的克星,不是说孙吉海跟郑源有啥过节,是孙吉海压根就看不上郑源。孙吉海一向对太能gān的人都抱有微词,不是说他妒贤嫉能,这里面有个观念的问题,也有个人工作作风的问题。这种太能gān指的是那些太想gān什么的人,比如车光远,比如现在的马其鸣,都存在一个毛病,就是太想gān点什么。人如果太想gān点什么,就会存在不想gān点什么的可能。这是辩证的,是没法回避的。你太想指责别人,就会看不到别人的优点,你太想出人头地,就会忽视你自己的修炼。总之,孙吉海认为,领导gān部不能有这毛病,工作要顾全大局,要面面俱到,不是说你想gān什么就要gān什么,那不想gān的留给谁?比如吴水,袁波书记每次都拿农民收入增长了多少,新修了多少公路,建起了多少厂子来证明郑源的能gān。但另一方面,你吴水的计划生育如何?困扰山区多少年的种植结构调整得如何?小煤窑关了,植被是保护了,但山区农民的用煤问题怎么解决?靠劳务输出的确提高了人均收入,但每年用来买煤买草的钱却也翻了几番,农民真正得到了多少实惠?这些,都是孙吉海在会上提出来反驳过袁波书记的。孙吉海再三qiáng调,作为县委书记,不要只抓大事、能看见的事,要把心思放到小事上,放到细微处,这才像个人民公仆的样子。
这场争论无休无止,从袁波书记提出让郑源进市委班子那天起,矛盾便挑明了,到现在也没个谁输谁赢,传到下边便是另一种说辞,演变成两个阵营两股势力的争夺。
郑源自己也这样认为。
郑源还赌着气,孙吉海又问:“脱水蔬菜项目进展如何?”
一直插不上言的县长替郑源解围:“不好意思,这个项目目前困难最大,对方已提出撤资。”
“撤资?乱弹琴!”孙吉海这次是真正怒了,很不客气地发火道,“这项目是李欣然抓的没错,但李欣然出了问题,不能让项目也跟着出问题,我就不相信,离开李欣然,你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能留住外商?”孙吉海顿了会儿,又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倒要怀疑你们班子的能力了。”
这话讲得很艺术,也很有学问,明眼人一听,便在心里敲起了鼓,看来,这才是孙书记今天要讲的心里话。
3
抓捕瘸子的战役在范家庄悄然打响。指挥这场战斗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抓捕了大毒枭马青云的老曾。那天,李chūn江在沙漠农场扑空后,火速掉头往回赶,半路上,他便命令老曾,要他把监控小四儿的事jiāo给老陈,全力追捕瘸子。李chūn江担心沿途有人放行,特意跟老曾jiāo待:“我不相信任何人,现在只信你,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瘸子抓来。”老曾问明情况,忽然笑着说:“你上当了,哪个是瘸子,一定是范大杆子。”
对范大杆子,老曾真是刻骨铭心。这人是范家庄的退伍军人,当年是毒枭马青云手下一个十分隐秘的gān将,曾跟老曾jiāo过手,好几次都让他跑了。收网时他再次脱逃,而后便没了踪影。这些年老曾暗暗留心,感觉这家伙又出现了,但只闻气息不见人,老曾很是纳闷。一听李chūn江说瘸子,老曾忽然明白,他就是范大杆子。
曾经有一次,范大杆子就是化装成瘸子从他手里溜掉的。
老曾不敢怠慢,带着人马迅速上了路。本来,范大杆子是逃不出去的,天罗地网已布下,就等他往里钻。谁知老曾他们还是白忙活了一天。晚上开分析会,老曾气急败坏说:“放水,他们敢放水,狗娘养的,白穿这身皮了!”
骂完,他要求李chūn江立即对放水者采取措施,不能便宜这些狗娘养的!李chūn江qiáng忍住心头的愤怒,说:“采取什么措施,你怎么证明人家放了水?”
“明明就是放水,我亲眼看见他们几个人围在一辆普桑前,反把要堵的桑塔纳2000给放行了。”
“可那辆车确实是辆空车。”
“空车?这话你也信?后座厢为什么不查?”
“算了,现在吵有什么用,人已经跑了,我们得尽快搞清楚他有可能去哪儿!”李chūn江也是有火没处发,他相信老曾说得没错,一定是有人故意放过范大杆子,可这事你怎么追究?一离开小镇,范大杆子就换了车牌,上高速时车确实是空的,录像资料很清楚,这事你追究谁?
发泄了一阵,老曾平静下来,说:“你放心,瘸子不会跑远,这次要是抓不到他,公安这碗饭我曾老黑不吃了。”
次日天黑时分,老曾他们悄悄摸进了范家庄。按老曾的判断,范大杆子决不会不回他的老家,既然能把沙漠农场舍弃掉,就一定闻到了什么,是想彻底远走高飞。可这家伙是个孝子,走前不会不见老母亲一面。
夜幕下的范家庄一片宁静,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早早收拾好院门,舒舒服服躺到大炕上去了。老曾他们猫在离范大杆子家不远的草垛后,这个地方老曾爬过不止一次,甚至对草垛的气味都很熟稔。他嗅了一口,说先缓缓神经,目标来还得一阵子。
时间过得很慢,仿佛分分秒秒都跟人较劲;又像是很快,还没等老曾把范大杆子的事前前后后想上一遍,就听村口响起狗吠。来了!老曾马上警惕起来。嚓嚓嚓的脚步由远而近,借着朦朦的月色,老曾看清是三个人,中间那个走路有点跛的,正是范大杆子。不是瘸,是跛,可见他装瘸装到了啥程度。快接近院门时,两个保镖一左一右闪开,一人把住村巷的一头,就等范大杆子敲门。范大杆子咳嗽了一声,四下瞅瞅,确信没啥异常,这才举起手,轻轻叩了三下门。范大杆子这一步,也是冒着很大风险的。一则,他相信自己还没bào露,就算bào露,三河公安也不会想到他敢回家;二则,范大杆子确实做好了远走他乡的准备,他必须回一趟家,这里不只有他的老母亲,还有他更多秘密。两个保镖一路劝他,要他放弃这次冒险,范大杆子一句话不说,看来,他认定的事,谁也甭想阻止。敲门声让草垛后藏着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谁都在看老曾的手势,就在院里的脚步声将要响起时,老曾他们从四个方向扑过来,动作之快,如同黑夜里的闪电。这一次轮到范大杆子吃惊了,还没等他反应过咋回事,一只大手已死死卡住他脖子。感觉到顶在头上的冰冷的家伙是枪时,范大杆子怒了,几乎把一辈子的不服气都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