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紫连惊带吓,病又发作。她已经受不住任何恐吓了,只要一听死这个字,她的神经立刻便瘫痪,仿佛已看到陶实——她亲爱的丈夫——在huáng泉那边招手。
苏紫的情况,郑源一清二楚,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她变成这样的,可他又没有办法,真的没有。早知道这样,说啥也不能让陶实去,真的,郑源现在后悔,好后悔。一个人是经不住太多太重折磨的,那份心灵的煎熬远比自己受罪还痛,还撕心。他要承担的,不只是一份人情债,而是一百份、一千份,甚至,拿上他自己全部的幸福也换不回。可现在又没有退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死者不能复生,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最大力量保护苏紫,让她幸福点,再幸福点。
幸福这东西,怎么你渴望的时候她离你那么远?
难道她也懂得报复,懂得让你用巨额代价去换回她?
郑源脑子里一片糊涂,一想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想那个可怕的夜晚,他的脑子立刻浑浊一片,再也不像那个坐在主席台上的县委书记,再也不像那个雄心勃勃要去当市委副书记的郑源!
他是一个罪人!
他毁去的,不只是自己的前程、自己的幸福;他把另一个好端端的家拖入了地狱,他把那么年轻那么幸福的苏紫打进了人间地狱。
天啊,郑源不想这样,真的不想,尤其是发现苏紫就是刘玉英当初送给别人的私生女后,他的心震住了!为什么事情这么巧,为什么不幸都要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为什么她年轻的生命要承载如此多的不公和坎坷。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她们母女,等事情彻底平息,他要亲手送给苏紫一个母亲。他毁了她的丈夫,就让他用这种方式为她赎罪吧,等她们母女相认,也许他会做出另一个抉择。
但是,他真的能做出吗?
郑源摇摇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下不了那份决心。或者,他仍然在逃避,仍然不敢面对。
这时候,他突然恨起李chūn江来,为什么当初不听他的劝阻,硬要劝苏紫上访?让一切平静地过去不是更好吗?李chūn江啊李chūn江,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童小牛忽然得知父亲童百山遇到了麻烦,外面进来的消息说,童百山让四哥bī得喘不过气,那个四哥居然真是小四儿!童小牛蹲不住了,吵吵着要出去。但此时的看守所早已不是这些年的看守所,不是他童小牛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特殊宾馆。那个叫侯杰的新所长气势凌人,他是李chūn江的人,是马其鸣提前安插进来的jian细!童小牛没有办法,但父亲的事不能不管,父亲一完,他这条命就没了。这时他猛然想到那些东西,那上面记录了不少跟他打过jiāo道的人,他们可都是得过好处的呀,有些事儿甚至就是他们jiāo待他gān的。这么想着,他兴奋了,激动了,只要把这张牌打出来,不信他李chūn江不怕,不信他马其鸣不投降。再有本事,你能把三河的公安全端了?你能把三河的公检法甚至市委、政府全给拖进去?他立刻放出话: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朱旺子,决不能让东西落到马其鸣跟李chūn江手里!
那是颗定时炸弹,不,是颗原子弹。不只三河,恐怕连省委也能炸得响几天。
“老大,别怪我童小牛心狠,是你bī我的,是你过河拆桥,想踢开我童家父子。想想当初,我爹是怎样为你卖命的,你居然拿个小四儿来打压他!”
童小牛想着,跟刘冬说:“妈的朱旺子,敢坏我的好事,老子扒掉他几层皮!”
刘冬拍拍他的肩:“放心,等我出去,第一个做掉他!”
这两人,越来越像亲兄弟了。
3
朱牤儿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家。
这个叫朱王堡的村子,此时就呈现在眼前,多么亲切,多么熟悉。朱牤儿深深呼了口气,眼里的泪止不住就下来了。
他已经一年多没敢回来了,上次,刚摸到村口那棵老树下,就看见村里晃dàng着几个陌生的影子,他没敢进村,在村口猫了半夜,借着淡淡的月光,逃了出来。
朱牤儿做梦都想回来,他想看看奶奶,想到妹妹的坟头上添把土。更想……
朱牤儿有秘密,天大的秘密。这些秘密都是他在看守所得到的,一想这个,朱牤儿就有点感谢那地方、感谢小四儿。幸亏他被小四儿碰上了,幸亏他被小四儿选中送进了那地方,这才有机会认识那个叫chūn娃的瘦猴子。朱牤儿跟chūn娃真是有缘,短短时间,两人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夜里睡不着觉,两人躺chuáng上,chūn娃便跟朱牤儿讲事儿,有些是chūn娃亲身经历的,有些是他听来的。chūn娃讲得认真,朱牤儿听得来劲,这些事儿到了朱牤儿耳朵里,就是秘密、就是新闻。尤其chūn娃跟他说的那些道上的事,听得他心惊肉跳。chūn娃临出事的那段日子心情异常苦闷,脾气也格外bào躁,独独对朱牤儿却是无话不讲。有天晚上,天下着沥沥细雨,监室的空气cháo湿而浑浊,更浑浊的是两颗年轻而又茫然的心。chūn娃忧心忡忡,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一般,一阵凄凄切切后,chūn娃握着他的手说:“旺子,要是有一天哥哥我遇了什么不测,你记住,一定要去那个地方,那里有样东西,你拿了它,这辈子你就足了,再也不用gān这种替人偿命的事了。”
一股不祥之感牢牢捉住了朱牤儿,他嘴上安慰着chūn娃,心里却暗暗记住了chūn娃说的地儿。
第二天,chūn娃被王副叫去,说是有人来看他,结果,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朱牤儿还以为chūn娃是让人捞走了,直到他从看守所逃出来,才得知chūn娃压根就没走出看守所,不,他是被抬着走出看守所的,说是得了急病,等送到医院,人已成了僵尸。
朱牤儿根本不相信他们说的屁话,chūn娃一定是让他们害死的,chūn娃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等他死里逃生找到chūn娃说的那个地方,拿出那包东西时,朱牤儿傻了,不是一般的傻,当时那种感觉,真能把人吓死。朱牤儿牢记着chūn娃说的话,并没动那包东西,而是将它藏到另一个地方——离家很近,却又绝不会被人发现。他知道,chūn娃留给他的是huáng金,不,比huáng金更贵重,比huáng金更能让人发疯。但同时,chūn娃也把另一条路留给了他——死亡的路,通向huáng泉的路。
他终于知道chūn娃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了。
朱牤儿胆寒心战,朱牤儿惊魂不安。
但是,朱牤儿更是兴奋得想冲全世界喊!他终于有钱了,他终于成富人了,他终于可以过上跟童小牛们一样的生活了。一旦世道太平下来,一旦那伙人彻底被公安收拾掉,那么,他就不是朱牤儿了。
朱王堡牵住他的,不只是年迈的奶奶,不只是冤魂不散的妹妹,那包东西才是他天天想看到的。虽然眼下还不能动,但看一眼心里也踏实呀。天渐渐黑下来。九月的天黑得真是晚,太阳爬在西山顶上,半天都不挪一步,朱牤儿恨不得一脚把太阳踢下山。他边走边四下张望,生怕后面跟上鬼,还好,今天算是顺利,一路都没闻到什么。
朱牤儿这么想着,就又恨起李chūn江来。非要bī着我说,能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当然是不能说的。不能说的硬bī着说,你又不是国民党,你又不是童小牛,亏我还把你当救星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