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百山发出一声叹。他后悔没早点脱开老大这根线,攀上新的高枝。对他来说,有奶便是娘,他童百山不是玩政治的,用不着把一生压在某一个人身上,谁能替他谋来利益,他童百山就认谁。
想想这些年,他从三河花出去的钱,流水一样啊,要是聚起来,怕能将三河城淹掉。尽管他也得到了回报,得到了比想象中更多的东西,但是心里,他还是不安宁,毕竟那些钱是胡椒面一样撒出去的,没能形成合力,要不然,他会受制于一个小四儿?会受制于二公子派来的那个女人?
这么想着,他把希望寄托到了老黑身上,但愿老黑能把事儿办成,但愿这个关系能替他抵挡住风bào,如果真是这样,他会义无反顾地抛开老大。“去他妈的!”童百山心里恨恨骂了一声,一想最近受的气,他对这个所谓的老大真是恨死了。没有我童百山,有你的今天?可你位高权重了,居然过河拆桥,居然忘恩负义,居然想……
算了,不想了,眼下要紧的是把自己擦gān净,不就一个三叔嘛,让他们抓,抓进去又如何?南平那几个人,大不了都推到吴达功身上,反正事情都是他办的,爱咋收拾咋收拾。
这么想着,他猛地想起李三慢,想起那个风骚的乡下女人,可不能让他们坏事啊。
他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将事情安顿下去,直听到对方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的心才稳当下来。
李chūn江,我让你们好抓难放!
3
地处腾格里大漠边缘的三监,这一天照例紧张而忙碌。一大早,三辆带篷的大卡车装着六十多号犯人浩浩dàngdàng开往三河市,荷枪实弹的狱警头戴钢盔,站在卡车两边,目光警惕地注视着车内的犯人。犯人们是去童百山的建筑工地gān活。这些年,三河几家监狱采取走出去的方法,尽可能多地让犯人们参加生产劳动,让他们在火热的经济建设中接受改造,同时也为三河的建设做出贡献。三河市的公路建设、电信工程、沙漠绿化都洒下了他们的汗水,其中也确实涌现出了一批积极分子,他们的表现得到相关方面的肯定和表扬。
李三慢现在是监狱工程队的瓦工,他的活儿细,手快,砌墙贴砖都很利落,跟他的名字恰恰相反。当然,他在狱中不叫李三慢,叫周生军。这人脾气好,谁多gān一把少gān一把他都不在乎,反正他自己从不闲着,因此他们组的活每天都是第一个完成,多于还有奖励分,谁都愿意跟他搭帮。跟他一个组里的,有蚂蚁、驴子、王二狗几个,前一阵子,又加了个叫孔雀的。这些名字都是他们互相起的,监狱里闷得慌,互相起外号找乐子,日子过得痛快。李三慢的外号叫犁头,意思是他老婆漂亮,那片地儿很肥沃,总要他犁,这些都是夜里睡不着时互相chuī牛chuī的。孔雀二十出头,卖假酒惹出了人命,判了无期,刚开始在二监,听说在那儿表现很不错,就调他到三监,想给三监的犯人做个榜样。这种人是很讨狱友们烦的,狱友们最怕遇上积极分子,动不动打小报告,把夜里说的全能传到管教耳朵里。孔雀刚来时,让狱友们批判过,批判类同于刚进号子时的修理,但下手已远远没那么狠了。一则监狱毕竟不同于看守所,那儿人员天天流动,大家都在争座次,不狠摆不出威风。监狱里大家得长久相守,虽说也有老大,但相比看守所,这儿的老大就平和多了。另则,一判了刑,心态就不一样,嘴上虽说都在恨积极分子,可内心里都巴望着积极那么一下,能早点出去。所以批判也就是做做样子,警告你一下,以后别打小报告就成。
孔雀挨了批,给大家发誓,若打小报告,不得好死。问他咋个不得好死,他想了想,说让喝假酒喝死。这话引得狱友们哈哈大笑,觉得孔雀这娃好玩,就容了他。
孔雀跟李三慢关系很近,这娃会巴结人,一来便周师傅长周师傅短的,央求着李三慢给他教技术。大家便笑他:“你都无期了,学技术咋?”孔雀想了想,说:“等你们都出去了,我不就成师傅,可以收徒弟了嘛!”这话听着舒服,毕竟,能在里面听到出去两个字,就跟村巷里听到娘喊一样亲切啊。
李三慢答应,只要他真心学,就把瓦工的技术教给他。
车子一颠三簸的,终于到了工地。领工照样点完人,拿出一个本子,跟这边的管教互相签字。一进工地,就得接受双重管理了。
李三慢们今天负责砌五楼的墙。
活gān了没一小时,小工王二狗就让钢筋扎了脚,血咕嘟咕嘟往外冒,再让他拉灰就有些不近人情。李三慢心疼王二狗,说:“你缓着,我跟管教要人。”管教说:“哪有人,每个组都在搞竞赛,谁的人肯给你?”正说着,领工过来了,问明情况,说:“要不工地上给你派一个小工,最近来的小工多,正好可以跟你学学。”李三慢高兴地点头说谢。派来的小工是个小平头,鼻子很尖,驴子一看,当下就给他起了个外号,说:“喂,就叫你秃鹰吧,这名字亮吧?”小平头不言声,只顾低头拉灰。李三慢骂驴子:“少拿人家开玩笑,他们可听不惯这一套。”驴子秃鹰秃鹰地喊了几声,不见小平头言传,讨了没趣,一门心思给李三慢递砖了。
活gān到中间,跟李三慢砌砖的孔雀无意间扫了一眼,就见蚂蚁跟小平头鬼鬼祟祟的,在嘀咕着什么。孔雀佯装喊蚂蚁:“蚂蚁你个磨洋工的,快点,没灰了。”蚂蚁嗯了一声,推着灰车往这边走,小平头的目光却盯着跟李三慢他们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那边是工地的民工,一伙又说又笑的人,他们时不时飞过来一些话,嘲弄着犯人们。孔雀只装听不见,但眼神却警惕地盯着两边的动静。
事儿是中午收工时发生的,gān了一上午活,并没发生啥怪事儿,孔雀一时也有些松懈,耳朵和眼睛都不那么警惕了,隔空儿还跟驴子打上几句嘴仗。谁知就在管教喊收工吃饭的当儿,事情发生了。谁也没在意脚下的竹架板一上午踩着都没事,单单收工这一刻就会出事。李三慢正要抬腿从窗台往架板上跳,孔雀忽然发现架板有了变化,明显少了几个固定,他来不及喊,一把拉住李三慢,用力拽住他已经失重的身子,就在他和李三慢同时倒向灰车的一瞬,驴子一声惨叫,从五楼架板上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叮叮当当的响声中,驴子穿过纵横jiāo织的架杆,一头栽地,像一车灰一般瘫在了地上。在一楼人的惊叫中,血很快盛开。
孔雀扶起李三慢,倒吸几口冷气,加上这一次,一共发生五起险情了。这一次,居然是驴子替李三慢送了命。
消息同时传到李chūn江和童百山耳朵里。童百山气得一把摔了电话“就这么点事也能办砸,养着你们做什么?”
李chūn江抱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末了,他跟老曾说:“该收网了,再撒下去,会有更多的无辜丧命。”
对童百山三叔的审讯迅疾展开。此人五十六岁,真名叫童三铁,童百山创业时,他是三河废品收购站的收购员,是他主动提出要跟着侄儿gān,这些年,他为童百山的事业,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