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你嚎什么丧!”秀秀拎着锅铲从灶屋里气势汹汹冲出来,薛平安见势不妙,非常没有道义地将他出卖,拉着苏铁就跑。
好在秀秀并没有真正发飙,过来将小满拉起来,给他拍了拍灰,捡起棉袄给他套上。从头到尾,小满低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秀秀如何不知道他的心事,进了游击队到现在,众人看在胡大爹的面子,都拿他当宝,什么事都不让他做,生怕他伤筋动骨。如今连苏铁都看他不起,要把平安带走亲自教养,虽然这对平安来说最好不过,对小满脆弱的自尊来说未免又是一次重大打击。
薛平秋拉着秋宝的手从屋后绕出来,径直走到苏铁面前,正色道:“我受湖南抗日义勇军湘潭支队的林司令和罗副司令委托,来接你去支队迎chūn桥驻地,在那里有人会护送你去重庆。”
好大的来头!小满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个大鸭蛋,秀秀怕他再纠缠,深深看了薛平安一眼,将小满往屋子里拖。
薛平秋第二句话却是冲胡小秋说的:“秋哥,城里情报员刚送出消息,陈翻译带着一队鬼子出来打掳,应该是朝白塘村这个方向。”
话音未落,小满挣开秀秀的手,以恐怖的速度冲了出去,很快从侧屋拿出一面铜锣,跳到田埂上一边跑一边敲。小秋也没输给他,从侧屋挑出一把弯刀插在腰带上,朝秋宝的屁股踢了一脚,秋宝如离弦的箭,一转眼就跑上了山。
苏铁挡在摩拳擦掌的胡小秋面前,喝道:“别乱了手脚,我们有多少枪?”
胡小秋自然知道轻重,一五一十道:“我们抢了三挺机枪,八条步枪,手榴弹也有不少。”
苏铁手一抬,凛然道:“你和我带两挺机枪守在村口山坳,墓地的崖上守一个,等鬼子进来再关门打狗!再派几个眼法好的守在路边,逃出去一个gān掉一个,瞄准再打,不要làng费子弹!”
第十章 民国三十四年一月二十一日3
消息一个村一个村送了出去,远近的乡邻都悄然朝这方潜行,几个游击队员在山里腾挪跳跃,跑得无比迅疾,赶在第一批到达白塘村,接到任务后立刻散开,各自埋伏下来。没有枪,人们拿着磨得锃亮的弯刀柴刀赶来,在山里一层层埋伏,胆大的几个甚至藏在屋子里柴垛后,准备先下手为qiáng,抢点好用的东西回去炫耀。
陈翻译带着一队鬼子兵出发时,松本听说是去白塘村,连说了两声“呦西”,陈翻译心神领会,当即立下军令状,要把胡家的老底掀开。
当知道辛辛苦苦得到的胡家铺子只是个空壳,陈翻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他不得不承认,胡家确实是生意人,jīng明过人,一点也不肯亏本。作为有“胡家熟湘潭足”之称的当地大户,征粮通告发下去,他们竟有胆子将粮食藏了,甚至gān脆把地分给佃户。有他们带头,湘潭的大户有样学样,yīn奉阳违,加上游击队闹得凶,征得的粮食尚未达到预计的一半。
去年十一月,中路铺维持会长huáng坤吉带着二十多人去吟江街,被张鹏飞的游击队打了埋伏,全军覆没,维持会的人和日军自此都警醒了许多,轻易都不会出城。这次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陈翻译自然不肯轻举妄动,钱财固然是好东西,没命享用也白瞎打听到白塘村热闹起来,他立刻将如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直响。腊八节在乡里算是很大的节日,胡家死了那么多人,子孙后辈不可能不大肆采办来祭奠。再说年关将至,别的不说,jī鸭鱼肉总要开始准备,无论如何也不会白跑一趟,如果能bī问出藏粮食的地点。岂不是大功一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一击即中,陈翻译这次做了充足准备,带了三十来人,两挺机枪,大家分成两排盯住路边的动静。马驮着几箱弹药跟在后头。
他对这次行动非常有信心,游击队都是一些乌合之众,他们一行声势浩大,也没人敢来送死。
半路上也还是出了点小意外,有个老爹爹想抄近路。没留神从岔路口钻出来,刚一露面,走在头前的陈翻译反应迅疾,一枪将他撂倒,声都没出就送他见了阎王。
陈翻译哈哈大笑。非常满意地摸了摸枪身,看到陈翻译得意洋洋的样子,几个枪法不错的好胜心起。一边走一边进行打靶比赛。正如陈翻译所料,腊八节确实在乡里是很大地节日,不时有人挑着担子带着孩子走亲戚,和他们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零散的枪声一路响过,留下两个抱着孩子的尸身痛哭的女人,一个打中眉心的小脚老,几个打在小腿的男人。还有一个打中腹部的孕妇,跟孕妇一起走地十岁左右细伢子骂了几声,立刻被几发子弹齐齐命中,成了血窟窿。
有了“消遣”,路途变得近了许多。看到进白塘村的豁口,大家的意见稍有分歧。陈翻译怕打草惊蛇,准备悄然潜入逮齐所有人,而为首的军曹思忖片刻,到底还是怕游击队,将大家拦下来,一声令下,几人对着那方放了一会枪,见毫无动静,这才让陈翻译带路进村。
进山的路本就是从山里开挖出来,随着大队人马走动,两边赭色地土壤簌簌地落,几棵歪脖子松树上满满的白幡惊得飘摇不定。陈翻译看得难受,一边走一边扯下来,团成一团砸在地上,还要踩上几脚。
虽说两山夹峙是埋伏的好地方,好在山并不高,山间的情形个子高的一眼就能看见,众人并没放在心上,横冲直撞进了村,将马拴在大榕树上,三三两两一组分散行动,熟门熟路地钻进外表最气派地几家搜。
眺望着四周黑黝黝的山,陈翻译没来由地心惊肉跳,跟军曹嘀咕两句,要了四个人径直往对面的墓地走,村里这些人一个个神神叨叨,逃命地本事却不错,被军曹一惊动,此时肯定都上了山。
田埂不好走,四个兵东倒西歪,险象环生,一路骂个不停。陈翻译想起上次的受的冤枉气,烦闷不已,加上看见四处jī飞狗跳,就是没人出现,不消说又准备让他们扑了个空,更加火上浇油,gān脆在崖下形状歪七扭八的田里故意兜了两个来回,让四个混蛋多受点罪。
不知是不是山风太冷的原因,正准备从一条陡直的小路上山,陈翻译突然觉得背脊发寒,脚比大脑反应还要迅速,一转眼就从小路跳到田里。果然,枪声正响在刚刚那段陡直的山路上,又像催命一般追来。
“天要亡我!”陈翻译只想起这四个字,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撇下四人夺命狂奔。田间稻茬遍布,磕磕绊绊,哪里跑得动,两人定下身形,刚举起枪就被打中脑袋,一个爬上田埂,被两块同时落下的大石头砸中,继而一人从崖上飞扑而至,将他一刀毙命,另外一人跌跌撞撞跑了一段,突然醒悟过来,不知吼着什么,回头反击,登时眉心出现一个血dòng,缓缓倒地。
哀恸多日,沉寂多日后,喊杀声怒吼声轰然而起,重新让山林焕发勃勃生机,鬼子兵还当跟吟江街那次一样,几个游击队地大队人马又联合出击,吓得鬼哭láng嚎,仓皇逃窜。
知道很有可能遇到埋伏,军曹一挥手,两人背对背去开路,另外四人冲到两边山崖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