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百转千折,哽咽道:“娭毑,我晓得错了,你莫不认我,我刚拿到湖大附小的聘书,以后有钱孝敬您老人家了,等我把茶园巷的房子修修,我们一家人住回去吧!”
胡十娭毑只觉心口堵得慌,拍拍他的手,柔声道:“我帮你物色了好几个妹子,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上门看看,其中有个读过书的你姆妈很满意,不过我看中了一个学绣花的,当然,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是要由你自己拿主意,你在学校里遇到喜欢的也带给我看看,我活了一把年纪,到底比你看得准些。”
刘明翰qiáng笑道:“娭毑看中的肯定不会有错,等我学校那边安排好,我就跟娭毑去看看,把事情定下来,好不?”
胡十娭毑连连点头,拖着他拐进药铺,小伙计嘴巴十分热闹,一边捡药一边问她孙子的伤势,刘明翰眉头一拧,凑到她身边轻声问道:“娭毑,怎么回事?”
胡十娭毑摇头苦笑,刘明翰也不追问,抢先付了钱提着药就走,两人闷头走到家门口,胡十娭毑突然正色道:“他在的时候莫开口!”
刘明翰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进来。
胡十娭毑提着药去了厨房,见湘君盯着炉火发呆,把药拎到她面前,笑眯眯道:“大妹子,你帮我看着火,煲好药再出来,我去喂重孙伢子。”
湘君慌慌张张起身,低头接过药就去找药罐,不敢看她的眼睛,胡十娭毑也不多说,叮嘱下人几道菜的做法,颠着小脚走了。
胡长宁和胡刘氏拎着大包小包回来时,几个孩子都聚在客厅里聊天,平安也要凑热闹,这个抱抱那个亲亲,胡十娭毑追着他在喂。胡长宁看不过眼,闷闷道:“姆妈,你莫这样惯他,不想吃就算了,等饿了他自然追着要吃!”
胡十娭毑脸顿时垮下来,胡刘氏悄悄拉了拉他袖子,对刘明翰笑道:“伢子,我这不是整生,你才开始做事,莫请假,耽误工作就不好了!”
胡长宁这才看到小满身边的刘明翰,冷哼一声道:“他今天还不来,难道要你去他家里过生日,没大没小!”
刘明翰自知理亏,给两人恭恭敬敬行礼,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绒布包,轻声道:“姆妈,祝您寿比南山!”
刘明翰一直是胡长宁最得意的学生,胡长宁怎会真正跟他生气,见他满面憔悴,胡长宁高兴之余满心酸楚,将布包接过来塞到胡刘氏手中,用力握住他的手,一边对妻子笑道:“这是我们大崽孝敬你的,你先拿着,以后我们再好好为他准备婚礼。”说话间,他将刘明翰径直往楼上拖,笑容满面道:“最近写了些东西,你来帮我看看。”
几人眼睁睁看着两人不顾而去,愣在当场,小满半真半假地愤愤不平道:“爷(ya)老倌还是最喜欢表哥,一看到他就眉开眼笑,真是怄气!”
“有本事你年年考第一!”胡十娭毑敲了他一记,见平安在湘湘怀里正美美地笑,气哼哼道:“长大又是个色胚子,饿死算了!”
“你要饿死谁啊?”院中响起一个凉凉的声音,几人全部变了脸色,平安笑呵呵地冲上去迎接,胡十娭毑脸一板,扭头就走。
薛君山把儿子举一下就放下来,径直走到胡刘氏面前,轻笑道:“娘老子辛苦了!”说着,他将一个沉甸甸的红布包塞到她手里,也不多说,回头叫道:“把那小子带进来!”
“湘水!”见到那畏畏缩缩的瘦小少年,小满惊叫出声,薛君山微微一愣,摇头笑道:“果然是来拜寿的,我听说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打望(窥视),赶紧回来看看,误会误会!”
胡刘氏心头一暖,柔声道:“说来话长,这是胡家在湘潭的亲戚,平时很少走动,这个孩子叫湘水,是我公公大哥的满孙。”
在小满的笑声里,湘水终于没那么紧张,送上一匹缎子,细声细气道:“婶子,爹爹(dia)要我带句话,长沙是大城市,日本鬼子肯定会死命打,你们要是呆不住,欢迎去湘潭,家里早给你们准备了房子,住一世都行!”
“我要去!”小满已经快蹦起来,攀着湘水的肩膀乐呵呵道:“上次还是你大哥结婚的时候去的,好多年了,乡里真好玩!”
薛君山笑吟吟道:“怎么,这里就不好玩,还是怕我把你们吃了!”
“别说这见外的话!”胡刘氏qiáng笑道:“君山要是有空,我们一起去胡家祭祖吧,胡十爹还在湘潭呐。”
“是该去看看!”薛君山今天也不想跟小孩们过不去,把平安往肩膀上一扛,悠哉游哉进了自己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湘水悄悄缩缩脖子,一脸后怕,小满挺直胸膛和他比身高,非常得意地借助优势摸摸他的头,湘水脸涨得通红,梗直了脖子道:“我还会长,再说你比我大一岁!”
小满嗤笑一声,将他拉到湘湘面前,湘水脸更红了,低垂着头用蚊蚋般的声音叫了声“湘湘姐”,湘湘扑哧笑出声来,给他响亮的一个立壳崩,“你怎么还是这羞答答的样子,你哥呢?”
湘水苦着脸道:“打战去了。”
“什么!”湘湘失声惊叫,小满猛地捂住她的嘴,朝傻呆呆的刘秀秀使个眼色,拖着他就往自己房间跑。
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钻进房间,湘湘压低声音叫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能去打战呢,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湘水嗫嚅道:“家里没人同意他参军,是他自己偷偷去的,这次来爹爹还要我把他找回去,说再不回去就永远别回去了。”
小满牙齿一咬,突然掐在刘秀秀的后颈,把她推到三人中间,正色道:“记住,盯住你哥,千万别让他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运动,更别让他脑子发热去参军!”
刘秀秀连连点头,老老实实道:“哥好久没出门,都在家呆着看书写东西。”
被两人一吓唬,湘水都快哭出声来,“那可怎么办,我哥来信说一定要把鬼子赶出中国,他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小满劈头给他一记,在他耳边悄声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湘潭,有我在,你爹爹不会把你怎样。”
四人面面相觑,哪里想得出别的办法,垂头丧气出来了,听到刘明翰正和胡长宁坐到客厅里聊天,齐齐缩在院子里,小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颇有些老大哥的架势,胸膛一挺,张开双臂把三人圈在怀里,得意洋洋。
刘明翰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战火烧到家门口,到处人心惶惶,也没几人在学校坐得住,何况敌人的飞机经常在上空盘旋,北京大学、南开大学、清华大学在长沙设立了临时大学,可是三番五次被炸,死伤无数,根本没办法正常办学,我们湖大炸得更惨,从今年年初到现在,我扒出的尸体就有几十具,好造孽。现在武汉吃紧,我们要往西边迁,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会跟他们一起走,到时候还请你们多多保重。”
薛君山换了一身戎装出来,抱着平安径直走进客厅,面色凝重道:“老表,二十一号广州陷落,昨天武汉也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