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所喜爱的古今中外的名著和名画,一口气是数不尽的。曾有一段时间,我致力于考察本地的民间艺术的渊源和历史,如风筝、泥塑、砖刻、年画等等。那时,我的桌上和柜顶便站满了从市郊和外县征集来的泥人泥马。这使我的兴趣深入到对地方风俗和地方史的研究上。我把这些随时得到的体会写成一些小文章,开始在本市的报纸上发表。当一个青年看到自己用心血铸成的文字出现在报刊上,他不仅会得来喜悦,动力和自信,从此笔杆也就要牢牢握在他的手里,不再容易抛掉……这样,我就再一次感到,绘画仍不是我最好的归宿。我广泛的爱好,我所要表现的,如同一盆水,而绘画对于我却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碗儿。似乎我还要再一次从职业里跳出来。
近10 多年的生活,使我一下子了解和熟悉了无数的人。那么多深切的感觉、思想和情感有待于表现。绘画决不是我最得力的工具,我便毅然从调色盘里拔足而起,落入了文坛,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
这便是我职业上“三级跳”的简要的全过程。
这样,我就如同一个迷途在外的游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故居;如同游入大海的一条鱼儿,得以自由自在地翔游。对于一个从事文学的人来说,他的全部经历、全部爱好、全部知识,都是有用的,一点儿也不会làng费掉。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要囊括进去多么丰富的生活!多么庞杂的生活知识、经验和感受!作者只会常常感到自己生活浅薄,知识狭窄和贫乏,缺陷处很多,需要随时和及时加以补充。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我做过运动员。除去这段生活的积累会给我写动动员生活题材的作品提供素材之外,还使我有较好的身体基础。写东西不仅要用脑力,也要有饱满的jīng力。没有jīng力,几十万字一贯到底谈何容易!有人以为,写书的人都是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其实不然。手执一支笔,目对空无一字的稿纸,一写十几个小时,长年如此,难道不是全依仗着充沛的jīng力吗?而jīng力却蕴发自qiáng劲的体力中。因此我现在每天都要早起跑跑步,以保持体力和jīng力而不衰。
我画过画。绘画锻炼一个人对可视的美的事物的发现力、对形象的记忆力、对于想象和虚构的形象与空间境象具体化的能力。许多善画和jīng通绘画的作家(如:
曹雪芹、罗曼·罗兰、萨克雷等)对形象的描写都来得比较容易,得心应手,给人以似可目见的画面感。而文学要求之一的就是“要立即生出形象”(契诃夫语)。
我深感有绘画修养,对写小说帮助可太大了。所以我现在也没有撂下画笔,而在写作之余,时时捉笔来画一画。
我其余那些庞杂的爱好,如地方史啦,地方风俗啦,民间艺术啦,古代文物啦等等,对于我写作,都起着直接与间接的作用。比如我写长篇历史小说《义和拳》
和《神灯》时,这些平日所留意而积累下来的知识,都变成创作时极其珍贵而随手拈来的素材了。
我还喜欢音乐。尤爱听钢琴和提琴的独奏曲、协奏曲,以及大型jiāo响乐。
它们启发我对美的联想,丰富情感,给予我无穷、复杂和深远的境界。各种艺术在本质上都有着许多共同之处。长篇小说很像一部大型jiāo响乐。小说中人物之间的穿插不就同jiāo响乐里各种乐器的配合一样吗?一部书中的繁与疏、张与弛、虚与实、高cháo与低cháo,与一部乐曲中起伏消长的变化多么相像!
在音乐欣赏中,可以悟解到多少文学创作中应该遵循的艺术规律呢!
关于文学与艺术的关系,姐妹艺术修养的必要性等问题,可以另写一大篇文章。
这里,我想从自己的“三级跳”引出另外一些话——从我的经历上放开看,许多人开始从事的工作,并不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工作。人的才能是多方面的:有的人在美术上,有的人在运动上,有的人在计算上,有的人在组织能力上;有的人手巧得很,有的人耳朵相当灵敏,有的口才出众,有的人天生一副动听的金嗓子。但这才能在他的本职工作中往往由于不需要,或用不上,而被埋没,如同一粒深埋在沙砾之下的珍珠,未得发光放采,而业余生活却是一片造就人材的天地。我要对某些同志说,如果你发现自己有某方面的特长和素质时,应当抓紧业余时间,埋头苦gān,先在这块天地里gān出一番成绩来,我相信你最终会像我这样——跳进自己热爱的职业中。你去看吧!古往今来,大部分专业人材都是从“业余”中产生的。当然这需要一种为了革命的个人奋斗的jīng神!
对于某些领导同志,切不要把那些在业余时间里抱着一种正当爱好、埋头钻研的人,看做是“不务正业”。否则,便是不恰当的、短视的、狭隘的。
在一个突飞猛进向前飞跃的社会里,必然是所有人的才能(各种各样的才能)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只有每个人都挥尽自己的血汗与才能,科学才能进步,文化才能繁荣,国家才能富qiáng。
10.面对人生的转折
人生的每一个转折,必然会牢记不忘。对我来说,告别体坛就是一个大转折。
在那之前,我的全部时间,是和搭伴的队友、教练,热情的观众,球筐和球,运动衣上的号码,严厉的哨声,还有那艰苦的训练后香甜的睡眠在一起。这中间,有我的挚爱,事业,苦乐悲欢,希望与目标。我是被教练认定为“有前途的中锋”
选拔到市篮球队里来的。
我却在一次非正式的比赛中摔伤了。
1961 年10 月4 日——这情景真像一张拍下的照片留在我脑袋里。教练庄重地对我说:“你的胸骨损伤,不适于大运动量训练了。”教练的表情微微有些紧张。
任何运动员离队时大都要经过一阵情绪的波澜。不过,我很快就平静下来。
我原有三个爱好——篮球、绘画和文学。初中期间,我随一位国画家习画,高中一年级曾获得市青少年美术展览的优秀作品奖。即使我在球队集训期间,星期天也要跑回家,穿着球衣球鞋,弯下又长又大的身躯,伏案练笔。
当时我的绘画能力,已足以承担国画社仿制古画的工作了。
在我胸骨摔伤后,从医生口中得知,体育不再是我继续拚搏的事业。我失望和苦恼过,但不是一落千丈,我所喜爱的绘画在体坛之外等待着我。
一盏灯灭了,我点燃另一盏灯。
脱下球衣,我开始了将近20 年的绘画生涯。20 年中我画了数百幅画,出口到港澳、东南亚和欧美。我却一直没有放弃对篮球的爱好,在“文革”期间还参加一支杂牌军,到处去“打野球”。而我另一种爱好——文学,也依旧紧紧抱在怀里。
以后由于生活的变化等等原因,我就改换以这种更为有力的方式,来表达我qiáng烈的社会责任感了。我得感谢青少年时代体育恩赐给我的qiáng健的体魄,使我在短短几年里写了将近200 万字的文学作品。
我常常关心当年同队队友的现况。他们一个个离开球坛时,都为自己未来的理想苦恼和茫然过一阵子,有的至今没有一个确定的奔及目标。有位队友来找我聊天,口气里透出几分自卑。我真不愿意听到他这种自卑。运动员的甘苦我深深懂得。我想埋怨他当年没有第二种业余爱好和特长,忽视了文化素养而把生活看得过于偏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