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雯想到这,更觉自己被推进了一个网里,很多棘手的事等着她去处理,很多隐秘的关系也要她小心梳理。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能力问题,每一步都很被动,也很艰难。难怪两位处长要替她捏把汗,说她稍有闪失,这两年的苦就白吃了。
岂止这两年,弄不好,这一辈子,都要栽在沙湖!
林雅雯备感憋屈。到县上两年,她几乎没一天闲过,穷县穷日子,穷事儿又多,她算是领教了。弄得她爱人周启明很不高兴,说她再不调回省里,后果由她自负。
世上的事儿如果连周启明都感到不满意,这事儿,就糟得没法提了。
上了车,林雅雯一言不发,村支书胡二魁说了半天,见林雅雯不接茬,便不敢乱言语了,不过心里,还是愤愤不平。车子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不知是天气热还是心虚,一钻进车子,胡二魁的头上就开始冒汗,由不得自己。
没走多远,林雅雯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是办公室主任qiáng光景。他结结巴巴,说了半天,原来是阻止着不让林雅雯回乡上。林雅雯问为什么,qiáng光景在那头不明说,再三解释是出于安全考虑。林雅雯火了:“我只是小小的一个县长,又不是美国总统,有什么不安全的?”qiáng光景挨了呛,这才实话实说:“那帮子记者,他们等在乡政府,要求见你。”
“让他们走开,这时候还捣什么乱!”林雅雯冲qiáng光景斥道。
“我都磨了半天嘴皮,他们就是不走,林县要不你先到别处,这边的麻烦我来处理。”qiáng光景的口气颇为紧张,听得出,那边麻烦一定不小。
“谁让你磨的,你没正事做?”林雅雯抬高了声音,明显,她是对记者不满。“121”事件,她就让记者无休止地围攻,整天疲于应付,正事都做不成。一旁的胡二魁坐不住了,小心翼翼道:“那几个记者,麻缠着哩,林县长,要不我们先别去乡上,惹不过,咱躲得过。”
“往乡政府开!”一听这个躲字,林雅雯的倔劲猛地就上来了,啪地关了手机,冲胡二魁道:“现在躲,打架时咋不想想后果?”
胡二魁被呛了个满面红,他这才发现,林雅雯要是真发起火,样子蛮吓人。他的心里越发扑腾得厉害。
果然,车子刚进乡政府院子,就让记者们包围了,不只是陈言几个,还有省里面的几个记者也赶来了,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林雅雯还没下车,镜头已经对准了她。
“请问林县长,沙湖县屡次发生毁林事件,作为一县之长,你怎么能容忍这种现象再三发生?”
“林县长,沙湾村农民殴打流管处职工,听说是政府领导背后指使,作为一名党培养多年的gān部,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记者的问话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地倒下来,林雅雯根本没有插话的空。胡二魁伸手挡了一下摄像机,马上有记者说:“请尊重我们的采访权,我们是在为民说话。”qiáng光景掺在记者中间,就像打架一样,许是他真跟记者们动过手,衬衣大敞着,衣袖一只高一只低,样子颇为láng狈。见记者们围攻林雅雯,他扑过来喊:“大家让开条道,让林县长到办公室再采访。”
“难道非要进办公室,为什么不能在阳光下跟我们对话?”有个记者很不高兴地质问。
“阳光?”林雅雯忍无可忍地盯住说话的记者,“你是说办公室就没阳光?”
发话质问的那个记者正是陈言。今天的陈言看上去jīng神气很足,信心更足,一副咄咄bī人的架势。之前他已跟qiáng光景争论了不少,气得qiáng光景指住他鼻子骂:“陈言,别人闹我能理解,你今天凑这热闹,真让我失望!”陈言对qiáng光景的话压根就听不进去,这阵面对林雅雯的反问,毫不畏惧地说:“你是人民选举的县长,就应该跟人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他自以为这话说得很有水准,脸上泛着红光,抬脸迎着林雅雯的目光。
陈言今天是喝了酒,中午有人请他吃饭,他跟记者老胡两人gān掉了一瓶,这阵儿他有点借酒壮胆。老胡正要拦陈言,林雅雯的话啪地到了。
“你叫陈言是吧?”林雅雯推开面前的摄像机,往前走了几步,bī住陈言,陈言嘴里喷出的酒气差点熏得她吐起来。
“我是陈言,晚报记者站站长。”
“你能告诉我,中午哪儿喝的酒,是不是人民拿钱请你喝的?”林雅雯突然问。
陈言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口吃,脸忽然烧红起来。老胡一听不妙,悄悄从人群中溜走了。陈言结巴了半晌,打个酒嗝道:“跟我几个同学喝的,自己掏腰包,怎么,这也犯法么?”
“那你告诉我,上次你从沙湾村拿走三千元钱又是怎么回事?”
陈言不只是脸红了,心也跳得猛起来,他感觉阳光太刺眼,不过还是鼓起劲儿道:“谁说的,你这是诬陷!”
“不承认是不,胡支书,让你的会计把票据拿来!”
胡二魁犹豫了一阵,还是抽身拿票据去了。陈言一下紧张起来,脖子涨得通红,说话也不那么粗声粗气了,嘀咕了几句,口气很软地说:“那是拉的赞助。”
“赞助?要不要我给你说出来,这一年你从沙湖县拉走了多少赞助?”
这下,陈言说不出话来了,酒,似乎也醒了一大半。他这才感觉到林雅雯的厉害来,之前老胡提醒他,他还很不服气地说:“不就一个县长,有啥好怕的?再者,我手头还有她很多事儿呢。”
陈言的确掌握了林雅雯一些事儿,包括林雅雯跟郑奉时的私人关系,包括林雅雯从流管处借钱给教师发工资,至今拖着未还。为找到这些幕后资料,陈言真是费了不少劲。他已认定,县上跟流管处,私底下是相通的,受骗的只是群众。可惜这阵儿,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嘴似乎在瞬间就让林雅雯给封上了。
一旁的qiáng光景急得直搓手,他知道今天的陈言是在劫难逃了。
吭了半天,陈言也想学老胡那样溜走。林雅雯厉声叫住他:“想走是不,你不是要跟人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么,我陪着你。”qiáng光景见势,紧忙走过来,想暗中给陈言一个台阶下,没想到胡二魁挤了过来,一把拉住陈言。胡二魁用力过猛,陈言又没防备,手里的照相机啪地掉了下去。他像是捞到救命稻草似的,突然放开嗓子:“咋,你们敢殴打记者,非法阻挠采访?!”
林雅雯一看他的丑态,没说啥,而是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晚报社,片刻后传来晚报总编的声音。林雅雯说:“我请求报社立即派人来,我要你们协助查帐,沙湖县一年内有五十六万四千八百元赞助给了晚报社,还不包括县上几家单位常年性的广告支持,这可赶得上全沙湾村一年的收入了。”
陈言脸色惨白,再也没一点斗志了。
林雅雯推开面前的记者,走进了乡政府办公室。
院里的记者全都哑巴了。
qiáng光景恨恨地瞪了陈言一眼,一跺脚,跟着林雅雯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