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化大厦的拆除在多次论证后,已形成初步方案,这次拆除将采用目前国内最新的爆破技术,据说可以将灰尘控制在一千米内,爆炸飞出的碎块控制在二百米范围。
车光辉对这些技术问题没有兴趣,到时会有专家到场,他只需做好配合工作就行。
这一年的chūn季,应该有足够的理由令车光辉激动。如果不是有两件事破坏他的心境,这个chūn天可以称得上完美。
河酒集团的新项目被迫停了工。开chūn以后,项目进入关键期,车光辉和胡万坤都想在chūn季拿下主体工程,时间就是金钱,就是效益。
事情坏就坏在造假上。chūn节前,波宝酒的销量大增,市场占有率急剧扩大,形势非常乐观。谁知仅仅一个chūn节,市场便直线下滑,价格也一路狂跌,由节前每瓶八十元跌到每瓶十元,就这,还卖不出去。
假货太厉害。车光辉毕竟不是专业做酒的,不知道造假的严重性。以为抓了三儿,再在电视上一曝光,事情就会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没承想,媒体一报道终端便有了反应。难怪事后胡万坤怪他,咋能曝光呢,你这是自己砸自己的牌子呀。我当了十年酒厂的老总,最怕什么?不是造假,是媒体披露市场有假酒!车光辉若有所悟,可后悔已来不及。他到市场转了一圈,仿佛一夜间,河阳城大小百货店都摆上了波宝酒。尤其批发市场,到处都有人在做波宝酒生意。最低批发价已降到每瓶六元!再一看货,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什么人造的呢?车光辉查了一星期,一点线索都没。这时他才明白,三儿不过是条毛毛虫,真正的造假者,来头不小。遂一个电话,将三儿放了出来。
好端端的一个牌子,说砸就给砸了。自筹资金一不到位,银行的项目配套款一分也弄不出来。车光辉没办法,胡万坤更是没招,工程只能停工。
胡万坤求他,把阳光工程停下来,先建项目,等项目赚了钱,回头再建阳光工程。这一次,车光辉说啥也不敢听了,他无奈地跟胡万坤说:“你饶了我吧,我给你做了十年义务销酒员,这活我做累了,做怕了,实在做不了啦。”
胡万坤叹口气,伤感地说:“岂止你gān累了,我早就想撂挑子不gān了,这活,真不是人gān的。”
眼下,胡万坤正活动着去政府机关,按他的话说,只要后半生有个着落,他就满足了。看来,新项目又成了半拉子工程。
另一件事,便是huáng大丫。huáng大丫自给家私店老板打工后,慢慢开始疏远他,前些日子竟把借他的钱还了!车光辉不拿,huáng大丫放下便走,连多句话都不跟他说。这阵又听那老板把婚离了,跟huáng大丫成双入对地进进出出。车光辉一下急了,八成huáng大丫真要嫁给她老板?
一想这事,车光辉的好心情全没了。
这一天,车光辉在贫民窟的工地上迎接了前来视察工程的省政协领导,当着省市领导面,他夸下海口,赶在国庆前一定要让居民们搬进新居。一片掌声中,他忽然看见放气球的huáng二丫冲他怪怪地笑。
视察一结束,车光辉被林山拉到电视台。电视台打算给河建做一个专题片,脚本已搞好,林山请他过目。车光辉笑着说:“你就直说吧,得多少钱?”
林山是个耻于谈钱的人,一听这话,变了脸说:“你gān吗那么俗,钱钱钱,跟你说多少次了,这叫赞助费。”车光辉道:“少跟我穷酸,你要能给我上省台,多少我也掏,上不了,一个子儿也甭想。”
林山说,等你“五一”拿了奖,我保证让省台在huáng金时间播出。
车光辉自信地笑笑,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说:“富民花园三室两厅,你也该给老婆有个jiāo代了。”
林山接过钥匙,想了想,说:“要不,我给你打个借条吧。”
车光辉呵呵一笑,什么也没再说,从容地离开了电视台。对他来说,一套楼房算得了什么,每年从他手里送出去的楼房、车子,他自己都记不清。不过给林山这套,他送得开心。
车光辉当选全国劳动模范的消息是“五一”前一周在河阳城传开的,几乎是在同一天,老城里人huáng风才从烂鸟二丫口中听说大丫跟车光辉的关系。
huáng风躺在chuáng上,脑子里像卷过龙卷风一样,呼呼啸啸,费了很大劲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木然地睁开眼,却看到两个巨大的问号又一次竖他眼前。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huáng风久久地沉入巨大的迷惑中,他听见一阵阵凄厉的尖啸响过,那声音从他胸腔里发出来,刺破黑夜,直奔云霄而去。后来他筋疲力尽,身心像是在一场激烈的搏杀中受到重创。他觉得活不久了,他闭上眼,做好了离开这世界的准备。
次日,老城里人huáng风意识到自己还有些事必须要做的时候,猛地跳下chuáng,他觉得一刻也不能耽搁了,皮鞋也没顾上擦,就直奔大丫家。一进门,就对正在梳妆的大丫说:“好不得呀,丫头。这人可不能乱活……”
大丫望一眼父亲,她对父亲一大早的造访本来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认为父亲一定是来跟她谈论烂鸟二丫的破事。这段日子,父亲突然变得唠唠叨叨,仿佛二丫跟雷啸的旧情复燃在他看来简直是一件可歌可泣的事,动不动来跟她唠叨半天。父亲激动的神色常常让她生出莫名的妒意。父亲怎么能够只沉湎于二丫的幸福而对自己不闻不问呢?二丫换了那么多男人最终仍能靠情归雷啸彻底赢得父亲冷石一般的心,相比之下,自己岂不活得可怜活得无助活得没有颜色!
可是,可是父亲居然叫了她声“丫头”。当那声充满磁性充满沧桑的“丫头”从父亲冰冷的胸腔里发出时,大丫的心一下被软化了。她颤悠悠地盯住父亲,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温情四溢如长江水般波澜壮阔的声音是他发出的。
“爸呀,我能……挡住他吗?”大丫哗一下就回到了女儿的本色里,她的声音充满委屈充满嗔怒充满一股浓浓的娇味儿。
“得挡住!你可不能一错再错……要嫁,也得光光明明清清白白嫁呀。害人的事,万万做不得。”
“我没害谁,我谁也不嫁,我就这么活下去了。”
“丫头,女人嫁汉,这乃天经地义。只是这嫁谁,你得三思呀。”老城里人huáng风已完全没了昔日的那股冷威,他慈祥的目光如同寒夜里的两团火,燃烧着大丫。见大丫动了感情,他忍不住语重心长地说:“他车灰灰要是好男人,就不该让患难妻子遭罪受,丫头——”
大丫不语了。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huáng风接着说:“我们不图他的钱,不图他的名,只图有人能真心实意对你一辈子。我老了,不能照顾你们,你们自己的路,自己要走好啊。”
说完这句,huáng风悲壮地转身,大步走了出来。身后,大丫早成了泪人。
“五一”转眼到了。日子平淡得让人乏味。偌大的河阳城,几乎听不见一件令人心cháo澎湃的事。因为广场修建,平日里爱凑热闹的闲人没了去处,只好蹲在自家屋檐下晒太阳。这大大减弱了新闻的传播速度。使得河阳城有限的几件趣事迟迟不能传播开,以至于人们茶余饭后没了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