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人才!”沈佳近乎呐喊。她忽然想,如果不是自己,李木楠或许走不到今天。是她替陈珮玲撒出诱惑的网,才让他迷失了自己。
“人才?用他是人才,不用,他还敢说自己是人才?”陈珮玲yīn笑着,口吻是那样的不屑。
沈佳忽然觉她有些无耻,有些变态。
“告诉他,想gān就从头做起,下车间。不想gān,请便。”
此时,沈佳有多少话想跟他说。见他脸冷如铁,沈佳犹豫着,迷茫着,她真是舍不得他走呀。
“你……就这么……走了?”她知道他去意已决,但她多想留住他。爱过恨过之后,心里,仍是割舍不下那份情。
“留下让你看我笑话?”他的语气僵硬,愤怒,仇恨,抑或是失败者的自嘲?
“看你笑话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沈佳激动了,想不到在挫折面前,他会变得如此狭隘。
“谢谢,用不着你指教。”
“木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这种心态,能成什么大事?”
“我什么大事都不想成,我只想找回我自己。”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去哪里?”沈佳急了,一把捉住他的手。
去哪里?这问题他想了好久,到今天仍没有答案。或许他应该好好待在家里,反省自己,等自己想清楚,目标也就有了。
看到沈佳那双焦灼的眼睛,他突然内疚了。一阵刺痛划过他的心田,他垂下头,尽量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说话呀,到现在,你还信不过我吗?”
李木楠怆然一笑,说:“你走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说。”
新上任的总经理是一位南方人,据说人家读过MBA,在南方一家企业做过两年总经理,是陈珮玲通过关系挖来的。他的身份是职业经理人,跟陈珮玲首先谈的条件是年薪。五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这价码让陈珮玲吃惊不小,但河化正在用人之际,她还是咬牙答应了。
消息一出,全河阳城震惊。五十万!老天爷,这不跟抢一样吗?就连胡万坤听了,也惊出一身汗。
河阳四大名人邸玉兰听到消息,在大什字唱道:一代厂长是农民泥腿子一甩进了城二代厂长是能人
光有胆子没水平
三代厂长是儒商
搬着书本找市场
四代厂长经理人
水平高低看年薪
见人们拍手叫好,邸玉兰又扭着身子唱道:一代工人王进喜不怕苦来不怕死二代工人忙革命
不搞生产搞运动
三代工人忙建设
工资福利都姓铁
四代工人忙改革
砸铁换泥饭碗破
五代工人忙竞争
论了年龄论文凭
六代工人忙下岗
饿着肚子乱上访
七代工人谁来gān
再小也要当老板
……
62
此后一连几天,李木楠突然没了消息。沈佳到处寻找,家里没人,手机关机。沈佳急坏了,生怕他一时想不通,会出什么事。
人真是奇怪,自己不是恨他吗,怎么突然又多情起来?沈佳说不清,也不想说清。这个世界,有什么能说得清呢?自己不也恨陈珮玲吗,还不照样给她当了副总经理。
也许这就是生活,爱和恨jiāo织在一起,又怎么能断然分得开呢?
哦,木楠,你在哪儿?
夜,漆黑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西北风凄厉地叫,那声音好恐怖,好狰狞。沈佳睡不着觉,索性披衣来到窗前。城市的灯光星星点点,仿佛夜的眼睛,望着这伤心的城市,她突然生出想大哭一场的欲望。
这时候,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叫昌灵山的尼姑庵里,一位尼姑正盘腿而坐,默默诵经。
她看上去很平静,尘世里发生的那一切,早已烟消云散,随风而逝。她活在佛的慈光里,宁静,安详,美丽动人。
她法号惠云。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过去叫什么,仿佛一朵无名的山花,清香宜人,一尘不染。
常来看她的,是苏万财老婆姚桂英。寺里的人发现,每次姚桂英来,惠云都关在屋里不出来。
尽管姚桂英至今还没跟她说上一句话,但她坚信,惠云就是女儿苏小玉。
炸楼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是一个跟平日根本没啥两样的日子,唯一的区别是前一天夜里三点多钟突然起了沙尘bào。风力不大,但沙尘密度很高。当时人们正在梦里,并没有对这场突然而至的沙尘bào做出什么反应。一大早起chuáng后,才发现屋里屋外全是厚厚的沙尘。
河阳城一夜之间又变得土头土脸,好在人们已对沙尘bào早已见惯不惊。看看风止了,浑huáng的天也在渐渐转晴,太阳像是患了肝炎一样乏乏地从东边尘雾中渗出来,人们的心情便又很自然地恢复到对炸楼的期待中去了。
一切都没有先兆。就连一向料事如神的河阳四大名人“神娃娃”,这一次竟也没能预知到什么。事后有人据此断定,“神娃娃”的气数已尽,再也不灵了。可“神娃娃”却恼羞成怒地骂道:“懂个地瓜,天机不可泄露。”这是人们多少年来从“神娃娃”嘴里听到的第一句脏话,这句脏话加上他恼羞成怒的神情一下子使他的形象一落千丈。
人们还是想不通,事情过去很久,人们还在窃窃私语,发生这么大的事咋就一点预兆也没呢?狗日的楼,真叫怪。
一场飞来的横祸给这个日子罩上神秘的颜色,使它成为河阳人心中永远的痛。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河阳人谈楼色变,谈陈天彪色变。仿佛陈天彪和他的河化大厦,是这块土地上无法破解的一个谜。
炸楼出事了!天大的事!
早晨,人们顶着沙尘而来。离炸楼还有两个小时,广场四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两天前就布好的安全警戒线阻断了人们冲进广场的欲望,人们的目光越过警察,齐齐地聚在河化大厦上。
这一天的河化大厦看上去格外孤独,它像个傲慢而绝望的外星人。神秘,肃穆,隐隐约约还透着几分恐怖。但没有人理会这些,人们争相争论着大楼身上到底有多少个pào眼,炸药是不是从美国进口的?听说负责炸楼的工程师是个女的,而且也姓陈,会不会跟陈天彪是本家?争论声鸦叫一样噪成一片,空气里充满唾沫星的味道。
广场西头,一幢三层小楼的平台上,端坐着应邀前来观光的市上领导。车光辉听从专家的意见,将这个简易平台布置成主席台的样子。为示隆重,台上还临时铺了红色地毯。
市长夏鸿远端坐在主席台正中,他的心情激动极了。昨天夜里,从省城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兴奋得一夜没合眼,半夜里还跟陈珮玲通了一次话。当然他不可能把电话的内容告诉陈珮玲,他只是平静不住自己的激动,想把这喜悦的心情传播得远一些。
电话里说,他在河阳的工作已得到省里全面认可,只要新广场建起来,年底调整时就可……电话尽管只有短短几句话,很含蓄,很委婉,但他却分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能让他马上飘起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