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五整一改”不敢妄加评论,但对打着改革旗号再掏工人腰包的做法却深恶痛绝。现在河阳一窝蜂搞“五整一改”,但落脚点最后都集中到工人入多少股。河化几个分厂制定出每人入股一万元的硬杠杠,不入股者不得重新上岗,这让他不得不对“五整一改”产生怀疑。
“我电话呢,拿来。”陈天彪冲招弟说。
“看报哩不看,要电话做啥?”招弟正在扫地,停下问。来医院第二天,她便将陈天彪电话没收了。
“我得打个电话。”
“给谁打,不说清楚不给。”
“你看你,人家有事,快拿来。”
招弟瞅了他一眼,低头复又扫地。陈天彪说:“给不给?不给我到外面打去。”说着就要出门。招弟急了,扔掉笤帚,跑过来说:“我给还不行嘛,跟谁赌气呢,身子骨还没彻底好呢,就憋不住气了?”
陈天彪没理招弟,拨通李木楠手机,半天没人接,再拨,手机占线,连拨几次,来气了,一把将手机扔chuáng上,骂:“电话都不接,真是眉毛gān了,翅膀硬了。”谁知手机又突突叫起来,一看果真是李木楠,陈天彪喂了一声,那边说话的却是办公室张主任。
陈天彪眉头一皱,紧跟着就吼:“让李木楠到医院来,马上!”
吼完,挂了电话,忽然间有些难受。合上眼睛,半天不再吭气。
招弟望住他,没吱声,提上暖瓶打水去了。阳光悄然地退出房间,留下一层朦朦的暗。大约过了一小时,李木楠才姗姗而来。一同来的还有林子qiáng和办公室张主任。林子qiáng手捧鲜花,张主任怀抱一大堆礼品。
真是人jīng啊。陈天彪苦笑了一声,说:“你们都来了……”
三个人谁也没坐,李木楠说:“董事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厂里太忙,对您照顾不周,您多批评。”
陈天彪哑然,目光依次掠过三人脸,然后沉沉闭上。他心里那个气哟,恨不得把谁从窗户扔下去!
林子qiáng说:“你安心养病,厂子有李总,你应该放心。身体要紧,你要多保重,多保重啊……”
这话,这话是在安慰病人吗?陈天彪的脸成了紫色。
张主任像个木偶,听他们这样说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表情甚是难看。
招弟见状,恨恨地将尿盆摔了一下。李木楠这才说:“您休息吧,过两天再来看您。”
三人前脚走,陈天彪后脚就冲招弟发火:“把花给我扔出去,把东西全扔了!”
招弟故意说:“不舒服了?你肚量不是大得很嘛,这么点气你都受不了?花没惹你,东西没惹你,扔,我还舍不得呢!”
“你有点志气没?”
“志气?你这就叫志气?人家巴不得你气出病哩。”招弟边唠叨,边把鲜花摆chuáng头柜上。
“拿走!”陈天彪一把将花打翻,胸腔里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招弟默默拾起花,捧手里,双肩剧烈地抖颤。
正在这时,墩子甩着一条空胳膊进来了,一看病房里的架势,还以为陈天彪跟招弟生气,嘿嘿一笑,问:“咋了,两个人chuī胡子瞪眼的?”
“不关你的事,坐吧。”陈天彪缓了口气说。
“我说嘛,伺候个病人,还伺候出病来了。”墩子拉过凳子,坐下。
“谁伺候出病来了?还成我的不是了,你伺候的好你伺候!”招弟一甩门,出去了。
墩子撵两步没追上,进门说:“你看这婆娘惯的,好赖不叫人说。”
陈天彪笑道:“你别管她,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本来给我使气呢,叫你给赶上了。”
“她使个啥气?你看这人,咋能使气哩?”墩子一边数落,一边收拾刚才被招弟弄乱的房间。
“没啥,没啥。厂里来人,我让她把花扔了,她舍不得。”
“破花有啥稀罕的,这女人,人老了,心倒是年轻了。”
两人说了几句,陈天彪问:“最近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墩子叹气道:“嘿,提不成,真成杨白老的天下了,你去收账,请吃请喝不说,还得送礼。”墩子忿忿的,一提收账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呆死烂账有多少?”陈天彪的心又扯到墩子的砖厂上,如今不管大小,是企业,就不好gān。
“不多,不像你们国有企业,个人这点钱,时时操心着哩。”墩子说了句宽心话。
陈天彪放下心来。这段日子招弟一直在医院照顾他,那边成了墩子一个人,家里厂里的事,全落他身上,陈天彪实在过意不去。几次都让招弟回去,招弟骂他:“嫌了,还是丢你人?”弄得他东也不是西也不是。不过也真亏有招弟,不然,这段日子真有他受的。自打他住院,苏小玉一天也没来过。她爹苏万财倒是来过两次,不是来探望他的,是来要钱的。不知啥时,苏万财又跟河化做了几笔土特产生意,只付了一半钱,听说河化由李木楠主持工作,苏万财急了,生怕钱要不到,硬bī着让陈天彪给李木楠打电话,让招弟骂了出去。
她怎么一次都不来呢,一个电话也不打,心真就那么狠?陈天彪忽然又想起苏小玉来。两天前律师来过,送来一封离婚协议,还跟陈天彪谈了许多。律师口中陈天彪才明白,苏小玉是铁了心要离,为离婚,她什么条件也不提,房子财产全不要,就一个条件,让陈天彪痛痛快快签字,还她自由身。
她为什么这样?陈天彪真是搞不清苏小玉心里到底怎么想,如果苏小玉贪点,甚至狮子大张口,陈天彪还好解决,现在她来了个什么也不要,净身出户,陈天彪反而为难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招弟不在,正好是个机会,陈天彪想跟墩子唠一唠。没想话刚出口,墩子就说:“那女人的心思,鬼才知道,你还是别想这事,养好病出去了再说。”
陈天彪看着墩子,墩子向来不瞒他,更不会骗他。这么多年,都是有啥说啥,肯定是墩子听到什么了。算了,医院不是谈这事的地方,还是等出去再说吧。
等到天黑还不见招弟回来,陈天彪心急了,跟墩子说:“你去小丽那儿看看,是不是娘俩又喧上了。”
墩子到小丽家,小丽说姑妈没来。墩子纳闷,这婆娘,跑哪去了?小丽要去找,墩子拦挡说:“你屋里等着,她没地方去的,指不定等会就来。”
街上转一圈,夜很黑了,墩子往回走。快到医院时,瞅见前面不远有个人影像招弟,紧赶几步追上去,果真是她。
“跑哪去了,一天不见你的影。”
招弟正闷声走路,墩子吓她一跳。“死鬼,吓死人了。”她嗔怒一声。墩子见招弟神色恍惚,“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还说呢,快把我愁死了。”招弟一屁股蹲地上,说,“我去测字了,你猜咋着,唉,他的命咋就这么硬呢?”
墩子听得没头没脑,等问清原委,自个心里也跟着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