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说,如果听了三儿的话,第一批脱手后洗手不gān,三儿就不会出事。可外乡人太贪,一连造了三批,这下惹出祸来了。造那么多,酒厂能不知道吗?红红口气里充满对外乡人的怨恨,末了竟学外乡人“靠”了一声,“那两个挨千刀的,听到风声连夜跑了,我们家三儿还傻呵呵给他们装酒哩,你说冤不冤?”
二丫也觉三儿有些冤,外乡人跑了让三儿当冤大头,背黑锅,这世道,越来越不讲理了。怨归怨,三儿还在号子里,年也过不成,二丫就替三儿伤心起来。
一连几天,二丫跟着红红为三儿四处奔波。红红不愧是三儿的好姐姐,把自个在金昌挣的钱全拿出来,见人就打点。可现在的人心真黑,拿了钱不办事,只说让等。等什么呀,再等huáng花菜都凉了。二丫说:“这不是办法,我听说‘波宝酒’是让包工头子车光辉买断的,要想救人,必须找车光辉。”红红愁眉道:“他那么大个老板,拿啥找?”
二丫说:“丫儿在他家做保姆,让丫儿先打听打听。”
红红像是逮着了救命稻草,忙拉二丫去找丫儿。
这个年,huáng丫儿简直忙死了。从大年初一早起,huáng丫儿就没闲过。一拨接一拨的人呼啦啦来,呼啦啦走,沏茶,开饮料,端冷盘,斟酒,huáng丫儿简直成了酒店的服务员。她从没见过,过年会有这么多客人拜年,更没想到,年还有这种过法。有钱人真是了不得呀,这些日子单从她手里拿出去的饮料,足足能拉一卡车。来的人更是了不得,上至书记市长,下至建筑队gān活的,脸上清一色堆着笑。huáng丫儿发现,再大的官到了车光辉家,都没了架子,仿佛车光辉是个比官高一级的人物,尤其那些中不溜的官,脸上的笑几乎比肉厚,可怜巴巴讨好的样子,丫儿都受不了。一个chūn节,唯一敢在车光辉家撒野的,是个叫林山的人。他穿得皱皱巴巴,皮鞋上落一层灰,头像是一月没洗,刚进门,丫儿还以为他是跑来跟车光辉找活gān的民工,没理他。哪知这人一坐下,骂就出来了。“腐败呀,腐败,这哪是拜年,简直是上海滩拜龙头大哥。”此语一出,举座皆惊。当时在座的是政协的人,闻声全都停下吃喝,齐齐地拿眼望他,眼神就像看邸玉兰一样。他却毫不在乎,拉过一把椅子,往众人面前一坐,口出狂言道:“老车,你先歇着,让我杀他一关。”便展开jī似的手指,“六呀”“八呀”过起关来。huáng丫儿这才发现,别看这人穷馊馊的,杀起关来却一往无前,政协那些头头,全让他给唬住了,两个秘书竟然吃了六个gān零,想赖一拳,林山耻笑道:“输了就喝,和我林某人划拳,岂容一个赖字。”
政协老少八人,居然无一人能赢他,让他杀了个“红”关。“头”们面子上过不去,缠着要他再过一关,想复仇。他点了烟,狂妄至极地说:“再过也是白搭,这河阳城,赢我林某的,还没见过呢,你等乖乖认输吧。”把人家气的,个个摩拳擦掌,打架似的不放过他。
丫儿看的直乐,她心里是气这些人的,说不清为啥,但就是气。一看有人替她出了恶气,一下跑到林山前,又是敬烟又是递饮料。林山看她一眼,道:“这娃,这娃是个好娃。给车某人扛长工,可惜了。”
一句话把她羞的。
人去楼空,丫儿便想起前子。原想过年他一定会来的,哪想……
他一定是把我忘了,车家的少爷,啥事做不出来。
丫儿忽然伤心起来,心里咸咸的,老有泪水要涌出来。她忍着,自己劝自己,不就一个破前子嘛,有啥了不起。可不顶用,越劝心里越想,越想心里越乱,那个乱哟,能把人乱死。
丫儿决定不gān了,过完年就走。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不只是前子,还有刘素珍。一提刘素珍,丫儿心里的气就来了。
大年初一起,车家来的客人yīn差阳错给丫儿发起了压岁钱,一发就是好几张,错把她当成车家人了。丫儿不敢拿,双手躲背后,想说我是保姆,又噎着说不出。客人趁机把钱塞她兜里。客人一走,刘素珍审贼似的盯住她,鼻子里冷冷哼一声。丫儿明白是为压岁钱的事,掏出钱,一股脑儿塞给刘素珍。车光辉在边上不满了:“gān啥,这是gān啥?那是给丫儿的压岁钱,你要什么要?”
刘素珍恨恨剜一眼车光辉,拿上钱上楼了,边走边故意把屁股扭得吱吱响。丫儿心里骂:“小心扭烂!你个守财奴,huáng脸婆!”
车光辉从皮夹里掏出一沓子钱,要给丫儿。丫儿偏不拿,顶嘴道:“我穷,我没见过钱,以后你在门口贴张告示,告诉人家我是保姆,要发就直接发她手里,甭拿我当猴耍,当贼防。”
丫儿一气说了许多,车光辉不知该咋哄她,怕她一耍性子不做了。以前用了五个保姆,都没超过三个月,一甩袖头走了。车光辉舍不得丫儿,硬是把钱塞给了她。
丫儿不是心疼钱,她是气不过刘素珍那眼神。她甚至想,让前子去新疆,定是守财奴的主意,她是怕我跟前子好呢。哼,你个药婆娘,白伺候你了。丫儿想起大丫,忽然恶作剧地笑笑,让你人财两空,看你还妖魔不妖魔!
夜里丫儿听见两口子吵架的声音,吵得好凶,好像又提到压岁钱的事。丫儿心里叹道:“迟早让钱害死呢,没见过这种人,钱比命还重要。”
第二天起,只要客人给,丫儿一律大大方方收下,还甜甜地说声谢。客人走后,丫儿故意把钱掏出来,当着刘素珍的面点一遍,复又装进兜里,看都不看刘素珍一眼。
这是丫儿到车家做保姆唯一冲撞刘素珍的一件事。后来丫儿觉得过分,想找个机会把钱给她。没想刘素珍突然病倒了,又是烧又是吐,一合上眼就说梦话,吓得车光辉连夜把她送进医院。
二丫和红红进门的时候,丫儿刚送走几位客人。客人是乡下来的几个小包工头,一听刘素珍住院,茶也没喝就赶着去医院。
看见二丫,丫儿喜上眉梢,一气拿出很多好吃的,让二丫和红红吃。二丫看她俨然像个小主人,担心道:“在人家做事,得懂点规矩,不能人家给个拐棍,就往上爬。”丫儿不屑道:“没事,这点主我还是做得的。”二丫道:“这家可不比文爷爷家,你还是规矩点。”丫儿笑道:“知道,看你,婆婆妈妈的,一来就训人。哎,大姐那边咋样了?”
丫儿太忙,叶开的葬礼都没参加,心里惦着大丫。二丫叹气道:“人都没了,还能咋?她公公还没来,婆婆又不跟她说话,好像是我们家害死她儿子的。”
“她咋这样?守寡的是我姐,又不是她。她连医院都不去,还有脸说我们。”
姐妹俩喧了一阵,才发现把红红晾到了一边。
红红心里急三儿,嘴唇gān巴巴望二丫,意思是让二丫抓紧说事。
二丫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问丫儿有没有办法。
丫儿yīn下脸说:“这事我听过,前天工商局来了几个人,专为这事来的。车叔看上去很生气,说不光要罚款,还要重重地判。三儿胆也太大,造假造到车叔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