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柱用斗笠挡住自己的眼睛应该是一种心理暗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眼睛,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心事,伤心事。越是外表看起来qiáng大的人,心中越是有个脆弱的孩子。
这仨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蔫土匪被捅死、卢松和东霸天的决战、东霸天跟陈白鸽结婚这些事儿上。与世隔绝了一个多月的刘海柱听到了前两个消息时没怎么吃惊,但是着实被东霸天跟陈白鸽结婚这消息给惊着了。
“咋了?柱子?”其实郝土匪跟二东子俩人听到这事儿时吃惊的程度根本不比刘海柱小。
“没事儿,没事儿,那陈白鸽是我妹妹的同学,我妹妹说她小时候挺好的。”
“呵呵,大了可不怎么好。”
“别说人家的事儿了,还是说说咱们吧。咱们咋也得有个营生吧?”刘海柱说。
“啥营生啊?张浩然gān那事儿我可不gān。”郝土匪说。
“谁让你gān那事了?”
“那你说gān啥?”
“gān啥……”刘海柱也想不出。
不仅仅是刘海柱他们几个想不出,那时候全中国的年轻人没几个能想得出的。只要没工作,就是在家闲呆着,呆得久了,自然就会呆出事儿来,打架斗殴成了娱乐活动。张浩然这样的人真是太凤毛麟角了,但是,张浩然gān的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
“gān脆,咱们也去跑盲流去算了。”郝土匪说。
“我哥前年冬天出去跑盲流,现在还没回来。当时说是去割苇子,可是我去了那里找过他,没人说见到过他。”
“……”郝土匪和刘海柱面面相觑。
“是生是死不知道。”
“那你还想找他吗?”
“我这几天就出去了,找他,顺便把今年的活儿gān了,每年我都这个时候出去。”
“二东子,不是我说你,你非要gān这个吗?”
“那我去gān啥?!”
“gān啥……”刘海柱又呓语似的重复了一次。
“gān啥?!你以为我想gān啊。”
“你家还缺钱啊,你动动手指头钱不就来了么?”
“我哥不要我的钱,说我的钱脏。”
“那他就去割苇子?”
“是我在家挤兑他,说他没钱,他才去的。”
三个人长时间的沉默,不仅仅是因为刘海柱一不小心触及了二东子的伤心事,更因为大家都觉得:赚gān净的钱,挺难。
“那什么,柱子啊,你跟张浩然打架凭啥不叫我?!”二东子岔开了话题。现在的对话有些太沉重,不岔开不行了。
“我叫你,你行吗?”
“我操,我戳他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三个人一起大笑。
这大笑笑得实在不怎么开心,都有点虚假。三个挺真诚的人,都在虚假的笑。
现实这么残忍,不大笑两声奖励奖励自己还有法活吗!?谁活得容易啊。现在的刘海柱,也就是面对二东子和郝土匪还能笑得出来。跟别人在一起,刘海柱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刘海柱忽然想起件事:“二东子,借我点钱。”说这话的时候,刘海柱特别不好意思。
“多少,说吧。”
“不少,我得挺长时间才能还你。”
“没指望你还。”
“你说啥呢?那我不借了!”
“别介,那你抓紧还我。”
“我短时间还不了。”
“你……”
二东子彻底拿刘海柱没辙了。刘海柱也无奈,他已经太久没领到一分钱了。他拿这钱,是要还周萌。上次迫于无奈拿了周萌钱,可他这老爷们儿怎么能用人家周萌的钱呢?再说,人家周萌已经明确表示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这钱,更得抓紧还了。
钱拿到手以后,刘海柱又叫来了三扁瓜。
“三扁瓜,明天上班的时候把这钱给周萌,我上次住院,是周萌垫的钱。这是我还她的。”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三扁瓜也知道刘海柱太久没有收入了。
“从二东子那拿的。”
“哦。”
“这钱必须jiāo给周萌,一定要让她收下。”
“知道了,这点小事儿。”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三扁瓜就找到了周萌。
“柱子哥让我把这钱还你。”
“我听说他前些日子又打架了,是吗?”周萌没接钱。
“也不算了……咳。”三扁瓜总是拙于言辞。
“我问你,他哪里来的钱?”
“从朋友那里拿的。”
“哪个朋友?”
“叫二东子的那个。”
“二东子!!!”二东子的名声太大,连周萌都知道。
“怎么了?柱子哥说了,这钱你必须拿着。”三扁瓜是真不rǔ使命,硬把钱塞到了周萌手里。
“这钱脏,我不要。”话说完,周萌把钱甩在了地上,留下了尴尬的三扁瓜。
临下班时,周萌提着她那个上面写着“上海”的大袋子找到了三扁瓜,从里面掏出了六个笔记本,这六个笔记本,全是刘海柱在过去三、四年中送给他的。刘海柱不懂得什么叫làng漫,只会送女孩子笔记本。
“这个给刘海柱,还给他。”周萌说。
“这……”三扁瓜不敢接。
“你不接,我扔到地上了。”
“别,别。”三扁瓜接了过来。
“跟刘海柱说,想还我钱可以,那他就要拿gān净的钱来还我。脏钱,我不要。”
“恩。”
“你必须跟他说。”
“一定。”三扁瓜不但搞砸了还钱的事情,还回收了六个笔记本。
晚上,三扁瓜找到了刘海柱。
“柱子哥,周萌不要钱。”
“哦……她怎么说?”
“她说:钱是脏的,不要。”
“……”刘海柱不说话。
“这笔记本,她说还你。”
“哦……”刘海柱接过了笔记本,手好像还有点颤抖。
“她还说:你要是真想还她钱,那你拿gān净的钱来。”
“……”
刘海柱没说话,又用力的向下拉了拉斗笠的前帽檐,端着一摞笔记本,转身走了。
在此之前,刘海柱的斗笠堪堪遮住眼睛。从此以后,刘海柱的斗笠连鼻梁都遮住了半个。人们都怀疑斗笠戴得这么低还能否看见眼前的东西,但刘海柱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无论骑车还是步行,的确是没撞到树上过。
第七章 尊严
第二十九节、gān净钱
刘海柱自从回来,只是通过姐姐跟家人道了声平安,然后再也没回家住过,他不敢回家,所以一直住在郝土匪家里。
周萌还刘海柱笔记本的第二天,郝土匪一早上就出去办事儿,等下午回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晕倒在自己家的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