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_许开祯【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罗站长告诉江长明,县上的领导全到沙漠水库开现场会去了,要他们先休息休息,六点吃饭,八点钟县上安排了小酒会,算是为专家接风。

  “现场会?沙漠水库情况咋样?”江长明脱口问道。

  “还能咋,老样子呗。”罗站长嘿嘿笑笑,不想深谈。江长明没再多问,按县上的统一安排来到房间,一路风沙,真想好好冲个澡。罗站长却遗憾地告诉他,县城停水,不便之处还请各位专家多多原谅。

  房间真是闷热,室温大约在35度以上,加上又没空调,坐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了。江长明说gān脆到外面走走,还能透透风。罗站长借故单位还要安排事儿,先告辞了。五个人离开宾馆,到沙县街上转悠,bào躁的太阳晒得居民们不敢上街,街道上空落落的。尽管好几年没来,沙县县城变化并不怎么大,跟五佛相比,明显是慢了半拍。街道坑坑洼洼的,像是好些年没修整。两旁的树木全都耷拉着头,无jīng打采,街上四溢着热气,熏得人脊背里起làng。走着走着,尚立敏突然笑起来。尚立敏不但长得像男人,声音也很男人味,引得恰好路过的两个人直冲她望,还私下打赌猜她到底是男是女。江长明顺着尚立敏指的方向看,惹得自己也大笑起来。

  原来是一处建筑工地围墙上的标语,大约没来得及把旧围墙拆完,新旧两条标语就连在了一起。旧标语是“新婚夫妇要牢记计划生育”,新标语是“安全为了你我,请你戴好安全帽。”一路转下去,竟发现能逗笑的标语很多,其中有一条是“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学校墙上的一条更是有意思,“结贫穷的扎,上致富的环。”尚立敏直说这是沙县一大特色。

  晚上的酒会异常热闹,沙县县长白俊杰没有到场,说是还在沙漠水库。几名副县长带着各自分管部门的头头脑脑,摆开了阵势,分别围着对口的专家组,大有不放倒不罢休的架势。江长明知道沙县人爱喝酒,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给他们接风。天这么热,几杯白酒灌下去,身体里就像生了炭火,江长明本来就不习惯这种场合,只是碍着面子才不得不应酬。好在陪他们的是沙县排名最后的副县长,到这位子上才三个月,说话喝酒还有点放不开手脚,相比之下,场面还算好应付。林业和财政口的那两桌,就像是打群架,女同志都甩起了胳膊,猜拳声此起彼伏,直把沙县的夜晚喝得沸腾。

  喝到中间,突然发生了件意想不到的事。大约是夜里十点过一些,江长明正想抽身离开,就见省纪委的两个人面色威严地走进来,绕过几张桌子,径直走进一包厢。谁也没想到,沙县县长白俊杰居然在里面,他把所有的人都给蒙骗了,大家都以为他此时还在沙漠水库。陪他喝酒的,竟是孟小舟!

  白俊杰被当场带走,喝酒者面面相觑,几乎瞬间,全作鸟shòu散。

  江长明跟孟小舟的目光远远地一碰,旋即又分开。

  沙县县长白俊杰被双规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县,传言纷纷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搅进了龙九苗案,跟龙九苗合伙挪走治沙专项资金三百多万。有人说他将大片的可耕地以沙化地低价转卖给马鸣建农场,从中牟取私利。还有人说他栽在了沙漠水库二期扩容工程上,那个包工头已被抓了,咬出了白俊杰。

  沙县一时大乱,政府一gān人陷在传言里,哪还有心思开展正常工作。江长明焦急地候在宾馆,盼望风波快点过去。但没想到的是,此后的第三天,省纪委突然来人,将他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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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开祯作品

  第四章

  1

  黑云是从西天那边腾起来的,先是一疙瘩,絮状,很快便散开,越散越野,越散越浓。枣花抬起头,猛就让黑云吓住了。

  这是八月里一个极为gān燥的日子,枣花的心情比天气还糟。就在昨儿傍晚,她跟哥哥牛根实又吵了一架,兄妹俩算是戳破了脸,成仇人了。吵架是玉音这死女子引起的。本来她在沙湾村家里住着,却突然跑沙窝铺来,哭得恓恓惶惶,那份憋屈相,把枣花的心猛给掀翻了。紧着问她出了啥事儿,玉音只说是跟玉虎吵了架,玉虎还搧了她一嘴巴。一听玉虎搧玉音,枣花猛就跳了起来:“吃他的了,喝他的了,生下是他打的?”枣花一把将玉音搂怀里,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看到玉音才来几天,人就黑了,瘦了,皮肤粗粗糙糙的,哪还像个念书人?心就越发难过得不成样子。她问玉音:“到底凭啥事?”玉音支吾着,不肯说缘由,只是骂玉虎不是人,láng都比他qiáng。玉音越不说,枣花心越急,玉音长这么大,很少说玉虎坏话,有时明明被玉虎欺负了,也忍。知道自己念书花了钱,理亏,便处处让着玉虎。

  “你倒是说呀,凭啥要受他气?”枣花忍不下去了。老的算计她,小的打玉音,这不明摆着是往绝里做么。这么一想,便有点不管不顾。也难怪,玉音在她心里,远比自个要紧一百倍,一千倍。

  枣花最终还是没问出来,玉音这死丫头,嘴就是硬。明明跑来诉冤的,完了还是拿她当外人。枣花心里那个憋屈哟,真是没法提。

  刚把玉音安顿好,哥哥牛根实跟着跑来了。气恨恨的,抖着胡子,一进院就骂:“反了天了,说不成你了,不就说了你两句么,跑,家里放着一大堆活不做,成天跑东跑西的,由着你了,回去!”

  “是说了两句么,脸上的巴掌谁搁给的?”枣花冲哥哥牛根实吼。

  “打她咋的,打也是为她好!”牛根实一幅蛮横样,“家里都晒得着火了,人家都在捋huáng毛柴籽儿,一斤卖两块多呢,你们倒好,谁也看不进眼睛里,就想着啃我这张老皮呀。”

  “谁啃你了,谁吃你了,明里说是靠你帮哩,可你算算良心帐,这些年你打我这拿的钱,怕是比你爷父们挣的还多。”

  枣花的话让牛根实楞住了,他断然没想到,枣花会跟他提钱。哟嘿嘿,她居然跟他提钱,还当着玉音的面。钱是你提的么?你咋就这么没挡拌的提出来?他吭了几吭,心想既然你连钱都提,我也就不顾啥了。

  “拿你的钱,你倒是能说出口,你吃的,用的,喝的,哪个不是我供的?拿钱咋了,忘了当初你说的话,后悔了?”

  “我吃了多少,喝了多少,用了又多少?这些年我起早贪黑,啥事儿没做,就是当长工我也把情还了。”枣花实在是忍不住了,似乎有一肚子委屈要吐。这些年她闲时进沙窝抓发菜,捋huáng毛柴籽儿,帮六根剪羊毛,这些钱要是细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自己一分舍不得花,全都给了牛根实。单是玉虎娶媳妇,前前后后她就给了五千多。

  “那钱是你的吗,那是老郑头的钱,他该给!”牛根实突然粗着脖子,道。

  猛地,枣花白了脸,瘆白,慢慢变青,变红,又变暗,最后,没一点血色了。“你走,你走啊!”枣花扯着嗓子,用尽气力吼。她眼前一黑,险些栽过去,忙扶住墙,身子忍不住剧烈地抖。玉音跑过来,惊吓声响了一地:“姑姑——姑姑——”枣花qiáng忍住心头的痛,用劲直起腰。玉音的脸色更是瘆白,她一定听出了话味,目光在她和牛根实脸上哆来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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