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_许开祯【完结】(4)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不提她,喝酒。”驼驼响应道。

  两个人就着腌制的沙葱,一盘沙米粉,喝光了一瓶腾格里。驼驼还要喝,江长明说好了,男人伤感时不能多喝,喝多会耍酒疯。

  “谁说我伤感,她走了我就伤感?”驼驼胀红着脸,争辩道。硬是咬开了第二瓶。

  喝酒最过瘾的方式就是拿牙咬酒瓶。江长明尝试过,的确跟斯文的方式感觉不同。

  江长明只好陪他喝。

  人是一种很怪的动物,江长明至今不相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人跟人相识是种缘,相知更是缘,没有道理分什么类和群,如果硬要分,只能凭感应。感应这东西很怪,常常弄得人说不出什么道理却又觉它就是道理。

  江长明有很多驼驼这样的朋友,就是在沙漠,他也能跟羊倌六根聊得来。

  驼驼不胜酒力,很快就高了,抓住江长明的手说:“你把我抛在这,却跑到美国去,安的什么心?”

  江长明笑笑:“这不是回来了么?”

  “回来?你啥时回来的,我咋不知道?”

  江长明灌下一杯酒,招呼服务员把驼驼搀过去。驼驼愤怒地说:“你小瞧我,做学问我不如你,喝酒你能胜得了我?”

  服务员过来搀他,驼驼一把打开:“都给我滚,用不着可怜我!”说完倒在轮椅上。

  这晚江长明很迟才离开,他不想回家,夜晚的家总让他害怕,这是白洋离开后他才感觉到的。没有白洋的家不像家,夜晚把远比沙漠更空旷更凄凉的绝望抛给他,江长明必须借助酒吧来逃避它。

  摇摇晃晃走出酒吧时,江长明知道自己醉了,他冲横溢着làng漫爱情和廉价色情的滨河路吼:“我没醉!”这一嗓子很有驼驼的味道。

  江长明伸手拦车,猛看见疾驶而过的奥迪车里坐着沙沙,开车的竟然是外国人罗斯!

  2

  周晓哲让林静然把沙漠所的情况整理一下,他要向省长办公会汇报。

  郑达远一头倒下,对周晓哲是个打击。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位国宝级的专家,更重要的,郑达远主持的项目进行了一半,正到出成果的关键时期。这个项目能否如期完成,能否取得攻坚性的突破,直接关系到国际社会对治理腾格里沙漠的信心。说穿了,就是国际组织的援助能否拿到手。对一个内地穷省来说,这笔资金的意义大得不得了。

  眼下要紧的事,一是尽快确定沙漠所所长的人选,二是把项目抓紧。特别是项目,绝不能耽搁。可是,谁能挑起这个大梁呢?郑达远不但是主持人,更是这个项目的调查者和实践者。老头子多年养下一个毛病,事必躬亲,有些完全能jiāo给助手和学生做的工作,他也不放心。这下好了,他一走把大半个项目带走了。周晓哲侧面了解过,目前几个助手根本不具备挑大梁的能力,他们可气到两年不到沙漠去,最基本的一手资料都不掌握,可见科研腐败不是空xué来风,拿着高额的津贴和奖金,却关起门来做纸上学问,这种学术风气还了得!

  当然也怪他自己,年初就有人提醒,说郑达远身体不好,长年野外作业,比农民还苦几倍,政府应该爱护这些专家,最起码要对他们的健康负责。他也看到过这方面的内参,呼吁政府不要以透支科学家的健康为成本换取眼前利益,科研人员的亚健康应该引起高度重视。当时他担任副省长不久,脑子里要考虑的事太多,加上项目紧,能否拿到这笔援助对他意义十分重大,便一门心思催着出成果,压根没考虑别的。

  谁知仅仅半年,最优秀的一位专家便倒下了。

  到底挑谁呢?到现在周晓哲还没主意。主动请缨者倒是不少,可都是冲所长这个位子来的,早上他还接到过电话,是人大一位老领导向他推荐龙九苗,说了一大堆好话,就是不谈他的学术能力。学术单位不谈学术能力,这跟寺庙不谈修行一个道理。他气了一阵,又觉这个比喻不太贴切。索性不想了,到会上听听别的领导的意见。

  林静然走进来,放下资料,没走,反常地盯住他望。

  “有事?”他发现这两天林静然老走神,少了刚来时的那份专注。

  林静然想说什么,嘴唇轻轻一咬,没说,出去了。

  怪诞的女人。

  办公会开了一下午,出乎周晓哲意料,会议议程临时出现变动,一家省属企业工人闹事,改制进行不下去,足足扯了两小时,还是没拿出啥办法,反把他要说的事给拉下了。

  周晓哲有点丧气,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要议,到底什么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事?

  林静然看他脸色不好,没敢搭话,轻轻放下一杯水,想走。周晓哲突然问:“你在沙漠所gān了几年?”

  林静然绝没想到,周晓哲会征求她的意见。

  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还是刚才谈话的情景。按规矩,她这个秘书不处理副省长的日常事务,秘书分综合秘书和专业秘书,私话儿难话儿知心话儿一般只跟综合秘书讲,专业秘书只处理与专业相关的事儿。偏巧这几天综秘不在,陪友好城市的副市长旅游去了,周晓哲大约闷得慌,才把这么重大的事儿说给她听。

  “笑话,跟我讲顶啥用?”林静然自嘲道。她庆幸没把那个人名说出来。周晓哲问她时,那个人名几乎就到了嘴边,她是多么的不成熟啊,还当是在老师手下工作。如果不是周晓哲突然提出另一个人,她这个低级错误就犯定了。

  “孟小舟这个人怎么样?”周晓哲突然问。

  林静然感到突兀,脸微微一红,呼吸紧张起来。

  周晓哲紧跟着说:“有人跟我提起过他,听说很敬业。”

  林静然悬起的心复又落下,感觉什么地方被周晓哲掐了一下。有点痛,有点意外。她在想是谁帮孟小舟说话?自己的估计真是没错,他果然抢在前面活动了。

  “我想听听你的评价。”周晓哲认真起来,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我不太了解。”林静然口气很淡。

  “怎么会?”周晓哲盯住她,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他被林静然的回答弄得很意外,默了半天,又说,“你们不是?”

  真是扫兴!几乎一瞬间,林静然对这个男人的感觉全变了。她跟孟小舟,多么倒胃口的一壶酒啊,偏是要提出来,还在这么神圣的地方!

  林静然做出要离开的样子,觉得被人狠狠刺了一剑。心里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怎么谁都有刺破别人伤口的嗜好?

  周晓哲显然不甘心,或者说有点意犹未尽,他居高临下地说:“希望你把真实看法谈出来。”

  真实看法?林静然感觉有点儿走神,脑子在片刻间拐不过弯来。等她把自己拽回到现实中,脸色就不那么友好了。

  恶心!这个时候林静然才发现,自己选择的并非一块静土,她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唐突地做出这个选择,是不是很幼稚?

  傍晚的街头热闹极了,huáng昏将整个银城染成一派血色,走在街上,林静然却被孤独燃烧着,心里翻腾着呐喊的欲望。女人的伤口是不能轻易打开的,打开了,冒出的不一定是岩浆,很有可能是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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