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向的说:“看他可以,但你必须跟他挑明态度,让他不再抱幻想。”
“啥态度?”她装作傻傻的,不明白的问。
“就是跟他决裂!”姓向的一咬牙,恨恨地说。
“这……”就在她犹豫的当儿,姓向的突然扑过来,一把子抱住她,抱得很紧。姓向的已多次这样抱她了,每次,他都喘着粗气儿,像是要死,抱住还要说:“我要你,我要你跟他决裂,跟他……”他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真是要死了。关键时刻,海大姐的咳嗽声就能响起来,由远而近,响在空气里,姓向的也怕出事,很不情愿地松开她。而那晚,海大姐的咳嗽声没响,空气很静,啥声儿也没。空气像是很稠,把啥也给压住了。姓向的抱得很用劲儿,气儿喘得更粗,起先他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我要你,要你……彻彻底底……跟他断,然后……跟我……”说到这儿,气断了,除了手上的动作,啥也没了。
要说她是能逃开的,如果真想逃,姓向的不会得逞。毕竟。qiángjian犯三个字,在那个年代还是很要命的,姓向的再怎么着,也不敢拿生命开玩笑。但她没逃。此后她便想,为啥就没逃呢?为啥就不逃吗!
能逃开为啥还不逃!
侥幸!叶子秋这一生,输就输在侥幸上,输在自己的心机上。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太有心机了,心机成就了她,心机也毁了她!
第一次去沙漠的路上,她还在想,不就一次么,反正也是结过婚的女人,没啥,真的没啥,只要以后再不让他……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看郑达远的。她以为这事郑达远不可能知道,谁也不可能知道。不知道就等于没发生!
事情出在一个月以后,大约四十天,叶子秋感觉麻烦来了,大麻烦。她愁,她恨,怎么办呢?她哭了几鼻子,又动上脑子了。她必须包住火。哪怕用一张纸,也要包住火。于是她找到另一个人,那人跟姓向的是死对头,两个人都在争权,都想做运动的带头人。她说:“郑达远在沙漠里表现不好,为了挽救他,能不能把他带到厂里,让他在厂里接受一阵改造?”那人一听这主意不错,这事儿不但新鲜还有可能带来极好的效果,于是,一支革命的力量来到沙漠,将反动学术权威郑达远带回了厂里。白日接受批斗,晚上,晚上咋办呢?叶子秋哭哭啼啼说,她要帮助郑达远,让他尽早认清罪行。回到革命的阵营。
于是,她跟郑达远,终于有了一夜。一对夫妻,有一夜竟是这么的难!难就应该珍惜,应该把这一夜用足。叶子秋用得很足,郑达远完完全全淹没到她的火热中了……
这就是往事啊,多么荒唐多么可怕的往事!
叶子秋起身,离开阳台。这段日子,她的时间多是在阳台上打发掉的,阳台上摆放着几盆花,叶子秋本来是一个很不爱花的人,但这段日子,她的目光始终盯在花上。
花非花,人非人,物不是物,情不是情。世界的本质竟是这般荒唐!
屋里转了两圈,叶子秋感到压抑。现在她做什么都压抑,其实她什么也没做,没心思做,心思全淹没在压抑里,淹没在绝望里。绝望来绝望去,她抓起电话,她要打给沙沙。
沙沙这一天正好在省城,她死缠赖磨,终于说转了江长明,江长明答应让她留在沙窝铺,不过她必须回沙漠所,先把手续办妥。
办手续真是麻烦,沙沙现在才知道,啥叫个树倒猢狲散。原先咳嗽一声就能办妥的事儿,现在她得楼上楼下跑十个来回。光跑还不算,还得赔着笑脸,还得不停地跟人家解释,这些年做了啥,赔了还是赚了,给所里为什么没jiāo管理费,当初合同上为啥就偏偏没写管理费这条?等等。总之,沙沙算是明白了,世上的事儿原本很麻烦,压根儿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好在,现在沙漠所处在乱世之中,并没有谁把这件事真当个事,江长明是课题组长,只要他开了口,这边的手续总归要办。按沙漠所的制度,人是由课题组自由组合的,课题组不要的人,才由所里安排。
沙沙刚盖完第二个章,电话响了,一看是叶子秋,沙沙有点儿不想接,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沙沙,你回来,妈想你。”叶子秋的声音像哭。
“我忙。”沙沙的口气很不好。
“沙沙,你不能丢下妈不管,妈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听妈说……”
沙沙的心里翻过一层làng,苦làng,恶làng,像是要把她摧垮。她果决地摇了摇头,把自己摇回镇定。“我忙,请你以后不要打扰我!”说完。恨恨地关了机,跑去盖第三个章了。
沙沙的章最终没盖全,这一天,她在沙漠所听到了一个消息,这消息在最初的几秒里,令她震惊,细一想,她就笑了。
孟小舟让有关方面弄进去了!
4
这消息真是有点儿陈旧,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孟小舟便失去了自由,他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看上机场一眼,四个着黑色西服的人便将他带走了。消息之所以迟迟没向外透露,是周晓哲决定的。眼下沙漠所正处在关键时期,胡杨河流域的问题又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思来想去,周晓哲还是决定先将消息封锁起来。
孟小舟的问题最早是被他的美国朋友发现的,朋友是他在美国读博时的同学,两个人同属一个导师,后来又同在一家研究机构共事,研究的,也是同一个课题。
美国人做朋友,跟中国人不一样,他们喜欢坚持原则,这一点孟小舟给疏忽了,孟小舟很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拿他做朋友。
朋友先是从孟小舟一篇论文中找出破绽的,这论文好像在哪儿见过,仔细一想,他曾作为代表团到中国考察时,前辈郑达远给过他这样一篇论文,当时看得他热血沸腾,以为找着了知音,不,真正的老师。他差点儿就因此而留在中国,若不是后来发现郑前辈身上许多弱点,比如他对手下工作要求不够严格,比如他喜欢一个人封闭起来搞学术,比如他把夫妻关系搞得一团糟,等等,他可能真就留在中国了。虽是没留,但他因此而跟郑达远成了忘年jiāo。郑达远可能不在乎他,他却很在乎这个把一生献给沙漠的前辈。
怎么能把前辈的成果窃为己有呢?朋友想不明白,但心里,对孟小舟,多了一道防线。此后,朋友总是能发现一点儿什么,有时是抄袭,有时是剽窃,总之,孟小舟的学术成果,水分很大,也很不gān净。他提醒过孟小舟,美国人喜欢提醒别人,不喜欢批评别人,当然,美国政客除外。孟小舟嘴上打着哈哈,背地里,照样我行我素。后来,后来的事儿就有点儿超过原则界限,孟小舟为了留在美国,为了拿到那张梦寐以求的绿卡,开始不择手段,开始出卖自己的国家。
学术是无国界的,但学术必须遵从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得侵犯国家利益。这一点,孟小舟更是疏忽了,或许他不是疏忽,他是铤而走险。当孟小舟将腾格里沙漠最为绝密的水资源资料及沙漠演变资料变成自己的论文提jiāo给学术委员会时,朋友怒了,他向学术监督机构递jiāo了质问信。这信很快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在国际合作领域,谁也不敢贸然进入别人的私地,更不敢拿着别人的机密当宝贝卖。至于间谍或是特工,那是另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