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正雄哦了一声。对这个来自师部的白脸男人,很多地方罗正雄都是给予特殊照顾的,比如他本来分在标尺组,跑了两天直喊累,坚持不了,罗正雄就将他调到生活组,专门负责给同志们拿水或资料,为这事秀才还遭胖丫头张双羊耻笑,说哪有男人gān后勤的。过了几天他又不想在生活组gān了,说gān生活太没劲,他想搞宣传,丰富这支队伍的文化生活。罗正雄心想这不错,既能发挥秀才的专长,又能活跃团里的空气,便让他成立宣传组,利用空闲时间编些节目,演给大家。
秀才到现在一个节目也没编,这阵儿又说要学维语,罗正雄不由得叹出一声,他不明白师部为啥要把这么一个男人派到特二团。
秀才还在嘀咕,罗正雄不耐烦地摆了下手,示意哨兵将他们带回去。他后悔没在写给师长的信里加上一句话,把这个秀才召回去。
第二天一早,向导驼五爷跟三班两个战士带着驼,回去取水了。听着叮叮咚咚渐渐远去的驼铃声,罗正雄心里祈祷,但愿水能按时运回来。
晌午时分,另一名侦察兵祁顺骑着快马跑来报告,说在离营地三十多公里处,发现一支神秘的驼队,要不要盘查?
驼队?罗正雄先是一惊,紧跟着他便想到,红海子是过去沙漠古道一个著名的驿站,很多驼客子都要在这儿停留,现今虽说是驼客子少了,但偶尔有一两支驼队经过,也属正常。这么想着,他飞身上马,跟祁顺说:“前面带路,去看看。”
两匹快马越过荒漠,不多时,便追上驼队。这是一支由北往南横穿沙漠的驼队,大小二十二峰驼,一半的驼上驮着物什。猛一看,就像一支丢盔卸甲往疆域内陆奔命的逃生者。罗正雄喝住座骑,跃身下马,冲坐在头驼上的老者施了一个简单的礼,然后用简单的维语问他们从哪来,往哪去?不料老者听不懂维语,祁顺马上用哈萨克语跟他们jiāo流,才得知这是一支往南迁居的驼队,头驼上坐的是头人阿孜拜依,他带着一家老小十二口人往奎屯方向去。“北疆的草旱绝了,人活不下去。”头人用哈语说。
罗正雄细心盯了一会驼队,驼上有女人,有小孩,还有两个下人模样的老男人,中间一峰驼上,坐着一位大肚子女人,她的肚子真是大,可能马上要临盆,一件毡衣裹着她大半个身子,见罗正雄望她,羞涩地垂下了头。其余驼上,驮的全是毡条被窝,还有锅碗等日用品。看来,这真是一支迁居的驼队。碍于民族政策,罗正雄不敢采取什么措施,只是用客套的手势还有微笑跟他们磨蹭了一会,借机对驼上每一个人做了仔细判断,这些人跟他怀疑的目标都很远。罗正雄望了一眼祁顺,用目光跟他jiāo换看法,祁顺也是一脸警惕,但显然,这支驼队让人怀疑不出什么。两个人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信没啥异常,才挥挥手,跟驼队告别。
似乎是一场虚惊,似乎又不,总之,两个人心里怪怪的,感觉把什么抓住了,两手一伸,却又空空。带着一层意犹未尽的憾,两人骑马走在沙野上,不说话,也不互相询问,都在想,这支驼,会不会把什么瞒了?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两匹马几乎同时止住步子,两双眼睛对望在一起,似乎瞬然间,两人想起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掉转马,向驼队追去。驼队跟他们打过照面后,速度突然快了起来,仿佛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驼,快慢自如,在沙漠里得心应手。等罗正雄他们追到,夕阳已染红整个沙漠。听见马蹄声,头人阿孜拜依跃下驼,弓身迎候。这个动作令心里充血的罗正雄瞬间犹豫,进疆后,部队qiáng调最多的,就是民族政策。辽阔彊域,分布着若gān个民族,各民族不同的信仰,还有复杂的政治环境,决定了新疆革命形势的复杂。过去几年接连发生的血腥冲突,更是证明,稍稍不注意,就会引发大的冲突。罗正雄在马上平定了会情绪,跃下马,向阿孜拜依弓身还礼。头人阿孜拜依的微笑就像草原上盛开的太阳,他对部队的礼节真是到位,左一声解放军同志,右一声解放军同志,叫得祁顺根本威严不起来。祁顺跟阿孜拜依jiāo谈的空,罗正雄再次从头到尾对驼队进行审视。还是二十二峰驼,还是老小十二口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连脸上的表情,也跟前面遇到时一样,和善,如温和的风,chuī得罗正雄心头的疑虑渐渐散开。他的确看不出跟刚才有什么变化,哪怕一丝微小的变化也找不出。真是怪了,罗正雄分明感觉这支驼队是变了,变在某个关键部位,似乎少了什么,但真的找不出。
侦察员祁顺的感觉也是一样,他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就连驼蹄也不放过,明明知道这支驼露出了破绽,但就是找不出破绽在哪。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盯在那位大肚子妇女身上,那位妇女浅笑着,眼里是少有的镇定与从容,见罗正雄他们盯住自己不放,缓缓往下推了推毛毡,露出她裹在衣裙里的高挺的肚子。罗正雄跟祁顺不得不收回目光,没有理由盯住人家一个妇女不放。
尔后,两人jiāo换了一下眼神,有点儿沮丧,有点儿不甘心,可又确实没更好的法子,就算这时候破过原则搜,也绝对搜不出什么。
头人的微笑还是很明亮,夕阳染在他脸上,那张脸越发具有光泽,而其他人显然已经不耐烦,罗正雄不敢僵持下去,只好抱拳说打扰了,一路顺风啊。
头人长长舒口气,跃上驼,摇晃着,远去了。
大漠无声。就连驼铃声,也忽然间听不到。
僵了好长一阵,罗正雄才道:“你得跟着他们。”
祁顺重重点头,他心里也这么想。罗正雄很快向祁顺做了一番jiāo待,要他务必跟牢这支驼,查清他们出了漠后朝哪去,再者,罗正雄要求祁顺,如果发现意外情况,可就近向兵团其他部队请求支援。说完,他将身上的水取下,满含期望地视住祁顺:“一路艰险,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祁顺没说话,他用眼神回答了罗正雄,这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同志,相信他会有办法度过沙漠里的日子。
牵着两匹马,回到营地,罗正雄一言不发,那支神秘的驼队带给他的疑惑始终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政委于海走进来,跟他汇报当天的工作,罗正雄忽然问:“哈萨克人会不会带着临产的老婆到处跑,包括迁居?”于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末了,警觉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事,我只是好奇,想多了解些民族习俗。”
两人接着谈工作,于海汇报说,今天他把秀才吴一鹏批了。
“为啥事?”
“我怀疑他对阿哈尔古丽目的不纯。”
“哦?”罗正雄抬起头,目光诧诧地搁于海脸上。
于海这才说,上午第二组测到一半,有架仪器坏了,仪器手维修半天,没弄好,组里又没其他更懂仪器的人,于是就让吴一鹏带着仪器,往第一组那边去,想让第一组的仪器师尽快维修好。谁知他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天黑收工,他才懒洋洋地回来。问他仪器呢,他说jiāo第一组了,一时半会的修不好。问他这长时间哪去了,他不回答,后来追问下去,才知道他跟向导阿哈尔古丽在一起,两人还违犯纪律,跑到红海子深处的灌木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