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野风在吼,里面,谁的心都沉下来。刘威确实没遇过黑风bào,也算侥幸吧,可心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期,还是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接连等了五天,驼五爷他们还是没有消息。负责寻找水源的张笑天那边也没有动静,形势哗地严峻起来。用水量已减到最小,再也不能减了,皮囊里的水却越来越少,让人望一眼都担心。这中间,侦察员小林回来了,带回一封信。看完信,罗正雄的心情稍稍轻松,担心的事总算不会发生,也好让他集中jīng力应付眼前的事。不过小林汇报中说出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情蓦地变得沉重。
“师长说,眼下形势非常复杂,特一团不幸遇难引发一场信任危机,兵团内部正在秘密肃清,仅二师就有三个团级gān部被清理出去。他要我们务必谨慎,虽说目前不能证明谁有问题,但形势在变化中,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这么说,他的怀疑并不能彻底消除,师长也没保证他怀疑的对象绝对清白,只是说在选配时进行过摸查,并没发现可疑之处。必须擦亮眼睛!这是师长在信中给他的忠告,也是要求。他将信点燃,望着那一团火焰,他忽然想,特一团的悲剧,会不会真的在特二团身上重演?
一切皆有可能!
刘威不顾其他人反对,坚决将二组带了上去,在离营地五十公里的地方临时驻扎下来。此举令罗正雄等人忧心忡忡,本来打算撤回来的一组,也因了此举,不得不将临时宿营地往前挪了一站。对水荒,刘威回答得很gān脆:“哪怕一天只喝两口水,也要把拉下的任务追上来。”可是老天偏偏不帮他的忙,野宿第一晚,就有两个士兵发高烧,高烧来得很突然,半夜时分两个人烧得跟火球一样,其中那位年轻的仪器手甚至说起了胡话。天亮后情况稍稍有点好转,但出工显然不可能,这样,一架仪器bī迫停工。气得刘威真发脾气:“姥姥的,早不烧晚不烧,偏在这节骨眼上跟我撂挑子。”随队军医提醒道:“这高烧不是个好兆头,应该让别的队员多加小心,如果感染……”
刘威不耐烦地打断军医:“感染,你少拿那些词吓唬人好不?这才出来几天,就都受不了了,受不了全给我回去,我向师部重新要人!”
刘威说的虽是气话,却也击中了这支新队伍的要害。这支新队伍跟原来那些敢打敢拼的队伍比起来,简直没法提。按刘威的话说,这支队伍是一支秀才兵,人里头难打jiāo道的是先生,兵里头难带的是秀才。bī得轻了不顶用,bī得紧了,各种毛病都给你出。刘威所以不顾大家反对,坚决要在这断水缺粮黑风将至的紧要关头把二组带出来,就是想bī掉这支年轻兵的娇气、嫩气,甚或心里那层儿清高气。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会摆弄几架仪器,一个个装得跟大知识分子一样,跟真刀实枪地和鬼子对着gān,差远了!刘威不是说看不惯文化人,他是看不惯文化人太把自个当人。
他指着秀才吴一鹏:“你把仪器扛起来,跟我走。”
吴一鹏嘀咕道:“我不会。”
“不会学呀,人哪有天生会的?”秀才还要说什么,刘威已经怒了,他冲胖丫头张双羊喊,“张双羊,你跟吴一鹏一组,今天要是测不完规定的点,别回来!”
张双羊早就对吴一鹏不满,一听副团长这样命令,当下高兴的扛起标尺,嘴里哼着陕北民歌,往前走。吴一鹏磨蹭了一会,还是乖乖扛起了仪器,跟着张双羊屁股,上了路。到了测点,吴一鹏真是啥都不知道,三角架怎样打,他都不会操作。气得张双羊扔了尺子,跑过来道:“你跑尺子,我来。”吴一鹏不相信地盯住张双羊,“你会?”
“不用你管!”张双羊边说边打开三角架,将仪器装上去,令人惊讶的事儿发生了,谁也不知道,张双羊啥时学会了摆弄水准仪,可她的确会摆弄。边上的仪器手不大放心,跑过来想证实,结果张双羊连读了几个数字,都跟他读出的一样。年轻的仪器手盯住这位胖墩墩的姑娘,眼里露出少有的赞许。刘威看到这一幕,心里激动得直跳欢。事上真是没啥难事,就看你用不用心思。
闷,燥,渴,太阳像个秋老虎,歹毒得没法提。
两个组一走,营地便没了几个人,但这些人一刻也不敢闲。罗正雄带着这些后勤兵,抢挖地窝子。地窝子是为即将来临的黑风bào准备的,按罗正雄的经验,眼下住人的这些地窝子,怕是风还没正式卷过来就让沙尘给填了,他计划挖两个大的,能装得下三四十号人,这样,黑风bào一来,男女兵就可集中起来,趁黑风中不能gān活的这些日子,抓一下队伍的学习。当然,这样的地窝子挖起来很有讲究,不是三两下就能掏出的,好在炊事班有两个本地兵,gān这个在行。
人都以为后勤兵好当,没危险,活也轻闲,还能吃好喝好,其实不然。任何一支军旅,都有不成文的规定,或者也叫传统,就是一切为了前沿,战争时期如此,现在更是如此。比如此刻,加上哨兵统共八个人,罗正雄定的用水量是一天一碗。平均下来,每人也就两大口。换在平时,这两口水,怕是润嘴唇都不够,可这阵儿,这碗水却成了一口清泉,dàng漾在那儿,望一眼便能止渴。炊事班里有个叫老准头的老兵,四十多岁,平日是个笑话筒子,只要逮着机会,就能把你的眼泪笑出来。这两天,老准头突然失了语,任凭战友们怎么逗,就是不讲一句。罗正雄见他太过严肃,把队伍搞得死沉沉的,就说:“老准头,讲讲你一枪打掉乱兵头子鼻尖子的事。”老准头吭了半天,还是没话,罗正雄再鼓动,他哑哑地道了一声:“省着点唾沫吧,一口唾沫顶两碗水哩。”
罗正雄无言地出了地窝子,这两天他挖着挖着,就会控制不住地走出来,冲huáng沙古道望上一阵。深秋的大漠,除了一波儿一波儿卷起的风,还有沙làng,真是望不见别的。草尽管还绿着,可那绿是极其有限的,你不仔细盯着看,那绿便从你眼里逃过去,如同疾跑的兔子,噌一下就没影了。古道依然,huáng沙依然,就是望不见他想望到的身影。怎么回事呢,再耽搁也耽搁不到现在啊?罗正雄心里充满了不安,那股潜伏在心底的不祥再次涌出来,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不但这几十号人的生命会有危险,派去取水的三个人,说不定就会像huáng沙一样真的消失。
这么想着,他踅回地窝子,将这边的工作jiāo付给老准头,自个,骑了马火速往野猪井那边赶,他要把一组撤下来,全力搜救驼五爷他们。
他已经确信驼五爷他们出了事。
huáng沙滚滚的沙漠,马蹄踏起的,不是沙尘,而是青烟。三个多小时后,罗正雄赶到野猪井,出乎意料的是,野猪井静静的,没有人烟。人呢?罗正雄心里嘀咕着,策马四下找寻,转了一大圈,还是没找到一组的官兵。真是奇怪,明明说是在这安营,怎么找不见踪影?罗正雄心里急起来,莫不是一组又往前行了?这么想着,双腿一夹,驱马往前赶。走了不到半小时,忽然看见前面冒烟,罗正雄照着青烟的方向赶过去,果然看见一堵破旧的残墙下,一组的战士横七竖八躺在那里,不远处,堆放着仪器和尺子。